胤禛登基那天,天气晴好却非常寒冷,日光璀璨近似透明。
这让他想起第一天去江霖,也是这样的天气,他很是惴惴地被人力一个小姑娘带着,去了第一个岗位。部门主管简短介绍了一下他的姓名,就指定了一个位置给他。
是个格子间,前后左右都有半人高的挡板,但当胤禛抱着东西坐下来时,挡板的后面就纷纷探出头来。
“嘿,住得近么?”
胤禛一时没回过神来:“什么?”
“下班后去吃烧烤啊!”
十多年前的事了,胤禛甚至都不记得那个部门绝大多数人的名字,因为他压根就没在那儿呆多久。
但是那种叽叽呱呱的氛围,却令他印象深刻,包括下班后的烧烤店他都还记得,那家店叫“振华烧烤”,恰恰就在胤祥买的中山路的房子附近,棉纺厂下岗的夫妻店,脏兮兮的店面只有三张桌,但肉串烤得非常棒,外焦内嫩,再加上两瓶冰啤,叫人想起来就流口水。后来,胤禛又巴巴的把胤祥拉了去,害得胤祥还嘲笑他,对一个小破烧烤店居然那么执念。
但是不知什么原因,兄弟俩单独去的那次,肉串的味道远不如第一次,甚至让胤禛疑心,自己是不是弄错了店子。
于是那之后,胤禛再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烤肉串了。
……未来,也不会再有任何人,热情地拉着他“下班后去吃烧烤”了。
登基的步骤非常繁复,清晨起更换礼服就是一桩麻烦事。李德全带着太监宫女给胤禛换好了衣服,心里不由有点伤心,又有些惴惴。
嗣皇帝今天早上一声不响,面沉似水,到底是在哀悼先帝呢,还是为了什么事情不满意?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位雍亲王和老皇帝可不是一回事,都说为人刻薄冷酷,脾气不大好,喜怒无常,一句话没伺候好就能要人的命。
想来想去,李德全只好试探着问:“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胤禛抬起头来,那种神色好像从梦里醒过来,他轻轻叹了口气:“好想吃烤肉串。”
李德全没来由的,心中一沉!
这就是未来大清的天子,还有一个时辰就要登基了,他竟然心里只惦记着吃!
先帝爷,您把天下交给这样一个吃货,真的没问题么?
整个登基过程,胤禛表情麻木,本来也用不着他做什么,宣旨的有太监,念各种诵文的有大臣,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到最后他做个总结就行了。
各种赞颂文章,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胤禛心中暗想,如果我把皇阿玛临终前说的那些话讲出来……
大概不会有任何一本史书提及这件事,康熙临终前的最后一个词汇竟然是“共和”——这种事,就算写进玄幻小说,都不会有人相信吧?
康熙当然不可能懂什么叫共和,他只是不甘心大清像一辆失控的破车一样冲进悬崖里,然而逝者已逝,再多的不甘,也只能随风而去。
所以胤禛就像个傀儡一样,坐在那高高的御座之上,眼望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还有更远地方,没有资格进内殿,在外头跪着的密密麻麻的小蚂蚁。
他心中毫无喜悦,更没有膨胀的雄心。
胤禛的心中,只有无尽的悲哀和绝望。
这十年来,他一遍遍的用意志力支撑自己,让自己不要轻易垮掉。他总是和自己说,再等等,不要轻易寻死,说不定明天,明天老九他们就能回来。
次数多了,胤禛又觉得自己仿佛郝思嘉上身,天天在心里背诵: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胤禛努力去想那些人类历史上伟大的探险家,那些承受常人难以忍耐的痛苦的奇迹般的同类,比如大卫布莱恩,又或者,确认尼罗河与刚果河源头的冒险家亨利斯坦利——既然斯坦利能够在无数死亡中,穿越黑暗的非洲大陆,那么,他也能够让自己培养这种坚忍不拔的心境。
但是直至今日,胤禛才猛然发觉自己错了。
无论在非洲阴暗的丛林里跋涉多久,斯坦利是终究要回到他熟悉的欧洲的。人家是有归处的。
……而胤禛,没有这个归处。
坐在御座之上,他不由想起很多年前,自己驱赶着八十个死者去救老陆的情景,那种绝望又悲哀,满怀恐惧又拼命鼓励自己壮起胆子的复杂心情,再度浮上他的心头。
……不会再有希望了,他忽然想。
剧烈的悲哀仿佛无边的潮水,随着大臣们毫无起伏的吟哦赞颂之声,朝他慢慢涌过来,最终将他一点点吞没。
清晨的阳光,照在九阿哥的脸上,他等了一会儿,这才慢慢睁开眼睛。
没错,他躺在自己的床上,是自己的屋子,东西摆件都没改变地方,一切都是走的那天的模样。
暌违十年,他竟然又回来了。
这里是大清,不是21世纪末,是18世纪初。
九阿哥深深吸了口气,他坐起身来,揉了揉额头。
他还记得临走时,安德烈单独找到他,避开茱莉亚他们和他说的那番话。
“……很有可能,他们全都不记得了。”安德烈当时说,“我观察过,所有的波动都消失了,甚至没有一点点尝试突破的企图。九爷,这非常糟糕,比我预想的要糟糕得多。”
九阿哥当时惊恐地看着他:“这意味着什么?”
“没有任何波动,就表示没有任何挣扎和反抗,并且是主动的维护历史,按照四爷和八爷的性格,这不大可能,出现这个结果,只能意味着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