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披着一件素锦蓝白斗篷,帽橼刺锈着荼蘼葳葳的山茶花,她悄然无息的来,没有惊动任何人。
雪山静谧蔚蓝,她低着头,慢慢地走近了一处位于壁岩后的营帐前,一株红梅傲立于雪中,梅蕊冶艳猩红,她立于梅树旁,通过半敞的门帐,洒落的阴影投入帐内。
她在帐外静站了一会儿,她知道此时帐中只有一人,相伯先生方差使了随仆去办事。
帐外馨雪悄漫,帐外燃着炭火,相伯薄衣松垮,衣衫不整,长发披散,垂眸坐于偏隅一角,像一尊琉璃玉像,没什么生气。
忽然,一阵风吹过,树杳上梅花摇曳,风卷起帐帘啪啪作响,光影变换交错,他眯嘘了下眼,偏了偏头,心脏蓦地一跳,莫名感知帐外有人驻立。
“谁在外面?”
他的声音就像落在一片空旷寂静的山谷之间,清晰而空洞,却没有回应。
相伯先生颦了颦眉,他掀开被褥,伸出手摸索着走了出来。
他撩开帐幕,发散于腰际,漂亮似仙的脸上全是一片惨白,他额角起了斑驳如火燎的红纹,双眸灰黯失明,这是诅咒已深入骨髓的征兆。
“陈焕仙”的血与紫府丹的药效抑制已渐渐无效果了,这也意味着他的寿命所剩无几。
“是谁在?”
他又问了一遍。
相伯先生何其敏感,他见来者不答,便知这贸然神秘出现的人必不是赢稷等人。
他眼睛已经失明,但凭感觉,来者气息便像飘零的雪花一般温和安静,不似来者不善。
他停驻在原地没动,粉白双唇弯了弯,自嘲自怜道:“我眼睛看不见了,若阁下是来报仇的,不出声亦无妨,反正我这瞎子亦无反抗之力,但若是故人……“他顿了一下,微掀眼睫,像朝春的露水,盈盈轻颤:”可否出一声?”
他又等了一会儿,依旧没有声音,他凭感觉“望”过去,他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动静。
他敛下睫毛,在他以为对方或许已经离开时,他方听到了一道悦耳恬静的女声,她语调不急不徐,轻吟如山涧吹过的风:“相伯先生,好久不见了。”
相伯先生一怔,手倏地一下攥紧衣角。
“谁,是谁?”他急问。
簌簌,衣角佛过雪的声音,有人靠近了他。
站在他的近在咫尺的距离,他感知到了来自于她身上一种莫名熟悉又怀念的气息。
“先生,还记得你曾教过一人一篇左传的文章吗?”
她的声音与吐息都清晰地传送到他的耳中,他茫然怔忡,亦震惊失神。
左传?
他教过谁?
像花开的声音,像月光洒落的声音,明明不该有具体的印象,却一下将他拖进了一场难以忘怀、甚至梦牵魂绕的场景之中。
相伯先生眼神空悠,慢慢地伸出手,摸索着靠近她。
他仿佛回到了那年深山之中的茅草屋内,那时天气好,风景好,湖光明媚,阳光穿过树桠缝隙投洒斑驳于窗棂旁,一位青袍士子装扮的少女手捧卷册,朝他回眸一笑。
他在她身上仿佛看见,他不顾前世潦倒终身悲萋了一生,等了一个轮回,便是为了回来与她相见。
耳边,传来雅腔吐辞:“公与之乘,战于长勺。公将鼓之……既克,公问其故。对曰:“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
他不由自主受她的声音牵引,与她一同念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
两人朗朗的声音一致而和谐,如同琴瑟合鸣。
相伯先生的手已经触碰到了她,他顿了一下,犹疑着男女之别,却又因着心头迫切想知的答案,他摸到了她的肩,顺臂而下,握住她的手腕,纤骨易折,带着软玉冰凉。
他恍惚地想着,左传啊,是了,这篇曹刿论战乃他早年所得,解析有了心得,便只与一人谈辩过,尔后不愿堵物思人,便尘封已久。
她任他握着:“先生的教诲,我一刻皆不敢忘。”
“你是谁?”他迷茫地问道。
她的声音将他飘远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相伯先生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像真实的,说是假的,可又一点一点被印证成了真的。
“先生曾言,学生乃是你教过最灵敏的一位,难不成,时间长了,您便忘了我?”
她故作揶揄的笑声是如此熟悉,像久违的挚友,亦像重逢的知己。
他缄默片刻,微抖的睫毛压住眸光,方道:“……没忘,只是这怎么可能?”
近乎荒谬的轻喃。
陈白起倒不在意他信不信,她只是想余下明光能与他好好叙叙旧罢了。
先前,她本不想让他知道她的存在,但他很敏锐,知道了她的存在,尤其那句“若是故人”,她便不想再隐瞒了。
她道:“先生,当初你为我破例下山犯了禁忌,我说过,我会负责的。”
相伯先生猛地掀开眼,眼底的震惊不容忽视,许久,他紧绷的身躯缓缓放松了下来,抚额笑了。
不想挣扎了,也不想怀疑了,他伸手试探性地摸索向她的脸颊,怀念而喜悦,还有被压抑得深沉的情愫。
“陈蓉,你回来了啊。”
他听出她的声音了,也认出她是谁了。
虽然……陈白起想与他叙的是“陈娇娘”的旧,但他显然并不相信。
他虽看似平静接受了,但声音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