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东廊三间小正房,素来是做贾政书房之用,亦号“梦坡斋”。
正房内有一炕,炕上有一炕桌,桌上磊着书籍茶具,为贾政寻日小歇所用。
只是此刻,炕桌却被挤靠到了墙角一隅,桌上的书籍和茶具也纷杂散落。
而炕的另一头,一对狗男女……不,是一对痴情男女,正躺在炕上被窝里,相拥低语。
从他们光着的膀子以及凌乱的头发来看,刚才他们多半在做有违社会和谐的事。
“你不用担心,我会时常去看你的,还有环儿。他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对他置之不理?我会看着他长大成才,结婚生子。”
贾政脸上浮现出少有的柔情蜜意,对怀中的女人说道。
女人自然就是赵姨娘了,贾环回去和她唠叨了几句后,她就离开东小院,前来和贾政告别了。
老夫少妻间,总是要比和黄脸婆之间多几分宽容和甜蜜。
因此,见到赵姨娘后,贾政就离开了正和她冷战的王夫人,带着“小三”一起来到书房中,胡天胡地了番……
“一会儿走的时候,我再给你拿两千两的银票,手里多些银子,你也好做傍身之用。环儿习武花费不少,日后你们若短了银子使,尽管跟我张口便是。”
贾政温声道,眼中的柔情快将赵姨娘融化了。
赵姨娘感动的无与伦比,她哽咽道:“老爷,你对我真是太好了。只是,那银票你还是留在身边自己用吧,你是做大事的人,手上没了银子怎么能行?妾身可不想看见老爷向太太张口讨要银子……”
要是贾环在这里,估计下巴都能惊掉,这是他一直认为智商战斗力渣五的妈?
赵姨娘向来的表现,别说见到银子,就是闻到银子的味道,都能让她兴奋。
连亲生女儿贾探春的那一点月例银子她都要想办法搞到手,去王夫人那里立规矩,连人家放那里的衣服都能“捡”回来。
可此刻,她居然能面对两千两银子的巨款不动心,还顺手给王夫人上点眼药。
有这种战斗力,她平时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只有面对贾政时她才能超水平发挥?
还别说,贾政还就吃她这一套。
听了赵姨娘的话后,贾政长叹一声,道:“时常有人在我耳边聒噪,说你爱财贪婪,面目鄙薄。如今看来,当真是谣传毁人,委屈你了。银票你且放心拿去用,这府里再紧,难道还能少了我的用度?”
赵姨娘闻言,听说有人告她的刁状,心里恨的把牙都要咬碎了,想了一圈子的可疑人物,并且亲密的问候了她们的祖宗……可面容却愈发柔和,语气温婉道:“奴家出身卑微,被人说道也是意料之中。只可叹环儿却被奴家连累,背了个不干净的名声不说,还小小年纪就被分府另居……唉,奴家好恨环儿没能托生在太太的肚子里……人皆道子以母贵、母以子贵,环儿却是子因母贱啊。”
两道清泪,从赵姨娘美目中滑落,白莲花遭受雨打风吹似的憔悴,看的贾政心碎。
若是贾环目睹此景,一定会惊呼一声“天啦噜”,然后清楚的认识到,小吉祥和赵姨娘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大,这已经不是技能上的差异了,而是人生境界!!
赵姨娘在此一道上,明显的曲高和寡,寂寞无敌……
果不其然,贾政咬牙道:“你放心,环儿是荣国公的子孙,更受荣国公亲自庇佑。谁敢说他卑贱?他是我的爱子,我怎么会眼睁睁的看他受委屈,明日你们……离去时,我一定给他一个交代。”
“老爷……”
……
相比于梦坡斋里的柔情蜜意,海誓山盟,贾政正房里的气氛却如同冰窟一般。
王夫人紧紧的抿着嘴,脸色木然,眼神冰冷,她手中的念珠一颗一颗的拨动,然而究竟有没有在念佛经,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太太,不必太过着恼。不过是多了个妾,妾算什么东西,玩物而已。如今那奴几和老三都离开了,分家也分完了,其余的,又能如何?”
只有熟悉王夫人的王熙凤才知道,此刻的王夫人心里究竟有多恼火。
若是能选择,王熙凤现在巴不得有多远就走多远,没见李纨今日一直服侍在贾母身边,死活不挪窝?
这个小寡妇惯会躲祸!
心里暗骂了声,可面上还得强笑着,劝说王夫人。
王夫人闻言,一双冰冷的眼睛瞥了她一眼,王熙凤只觉得脸上被刀剜了一下般,火辣辣的难过。
“愚蠢,你不要告诉我你看不出他的意思?为了一个贱婢,为了一个庶子,他却当众将我的脸面剥的干干净净。这是什么,这是夫妻情绝。”
王夫人即使在极怒的时候,脸色依旧木然不动,只是牙关咬的更紧了,一字一句的往外吐。
可是,王熙凤却宁愿她能在暴怒中面孔狰狞,因为这样的人看起来才正常,更像人类。
王夫人在贾府里是有名的善心菩萨,女佛祖。然而无论是菩萨还是佛祖,都不是人类,他们是神,是佛,是仙。
他们只能令人敬畏,令人恐惧,却不会令人亲切。
在人间,他们是不会说话的泥塑雕像……
王夫人寻日里就沉默寡言,但只要开口,通常都不容人拒绝。
所以,即使在贾母跟前都敢高声说笑的王熙凤,在王夫人面前却始终都谨言慎行,不敢逾越分毫。
通俗的说,就是精神高度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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