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放茅,元庆意外地看到了小满。
几天没见,小满瘦了不少,本来熊猫一样圆乎乎的身材,现在成了一头站立着的野狼,不过看上去很精神。
小满抱着马桶,站在厕所门口,一抬头看见元庆,脸忽地一下红了。
元庆想要跟小满打招呼虎视眈眈盯着他的刘所,没敢,低着头进了厕所。
小满往外走了两步,回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二哥,你好好的。”
元庆低着头涮马桶,心里麻麻痒痒的,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句什么,眼前一忽黑一忽白。
晚上,元庆做梦了,他梦见自己跟小满走在上学的路上,后面跟着扁铲。小满对元庆说,以后扁铲的事情我不管了。元庆说,你就是管也晚了,咱们就是从他那儿开头才进的监狱。小满说,坐完监狱也不管他了,他哥哥回来了,不需要咱们管了。扁铲听见了元庆和小满说的话,蹲下,呜呜地哭……肖卫###然出现了,他的肩上扛着一个铺盖卷,笑mī_mī地看元庆。元庆说,哥你到底是蹲监狱还是打鬼子的?肖卫东说,我打鬼子去了,跟着孙立人将军在缅甸,我杀了好几个鬼子。元庆糊涂了,你打的是日本鬼子还是越南鬼子?冷不丁醒了。
肖卫东回来了,他要是知道我和小满现在蹲了监狱,会怎么想?
当初古大彬说,肖卫东因为打伤战友在坐牢……古大彬,你的嘴是个腚眼儿,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窗外月色如水,有歌声在游荡:
条条锁链啊锁住了我
锁不住我唱给小妹的歌
歌声伴着悠悠的泪水
两眼泪水往下流
两眼泪水啊往下流……
肖卫东在那个飘雪的上午从大院儿里消失以后,直到重新出现,其间大段的生活对元庆来说始终是一个空白。
肖卫东也许会庆幸,幸亏我弟弟没有跟着你们一起“作”,不然也进来坐牢了。
我爸爸和我妈会怎么想呢?元庆睡不着了,坐在褥子上看着黑夜在铁窗前消散,看着阳光映红了铁窗。
早晨刚放完茅,梁川就被刘所提了出去,元庆有预感,梁川就要离开这间号子了。
果然,梁川回来的时候,后面跟着刘所,他的眼睛是红的,第一句话就是:“再见了小哥。”
元庆不想说话,默默地帮他收拾铺盖,心静如水。
梁川的身子贴在墙面上,声音里听不出感情,只是嗓子有些抖:“小哥你硬硬朗朗的,咱们还会见面的。”
元庆直起身子,将卷好的铺盖递给梁川,不说话,硬硬地点了一下头。
梁川一走,这个号子就显得空荡了许多。
一阵强烈的孤单涌上心头……看看梁川留下的一些痕迹,元庆的心就像被一只婴儿的小手摸过,麻痒,还酸酸的。
刘所在开元庆的门:“准备一下,调号儿!”
张三儿扑到窗口,大声喊:“报告政府,夏世虎和张义反省完毕,现在去哪个号儿?”
刘所踹了一脚铁门:“张全福出来,你们俩继续呆着!”
人家世虎哥不陪我去了……元庆苦笑一声,机械地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和吃饭家什,默默地站到了铁窗下面。
门打开,刘所冲元庆勾了勾手指:“出来,去大号。”
元庆出来,站在寂静的走廊上,压着心跳的感觉,问:“去几号?”
形象猥琐如被人拍了一砖头的狗样的张全福眯瞪着gāng_mén般无神的眼睛望着刘所,目光中似有期待。
刘所伸出一只胳膊,往右一拐:“大七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