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两三天的时间,张经笔直的腰板弯曲下来,鬓角的散乱,根根白发格外刺眼,眼睛变得浑浊,脸颊满是老年斑,总督的威风全然没有,仿佛一个风烛残年的老朽一般。
见到唐毅,老头错愕了一下,随即苦笑道:“行之,老夫还能见你一面,也算是侥幸啊!”
“老大人,快别这样说,东南的百姓无不感念老大人的恩德,您快坐下吧。”
唐毅搀扶着老头,坐在了对面,一看张经满脸憔悴,鬓发蓬松的凄惨模样,唐毅鼻子头发酸。
“老大人,晚生有错。”
“呵呵,行之,你自责什么,是老夫心高气傲,一意孤行,才落得今天的下场,我死不足惜,关口是东南的大局,只怕是要急转直下了。”
都到了如今,还在乎什么东南啊!
唐毅实在是不理解,“老大人,据我所知,赵文华只是弹劾您畏敌避战,贻误战机,恐怕罪不至死吧?”
“非也!”
张经晃了晃苍白的头颅,苦笑道:“行之,倘若没有王江汀大捷,老夫最多丢官罢职,可是打了一场胜仗,老夫必死无疑!”
“为何?”唐毅惊问道。
张经满脸苦涩,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欺君!”
一道雷霆,轰然落在唐毅的头上,他猛然惊醒过来。
难怪说锦衣卫要如此快速捉拿张经,还急匆匆押解进京,奥妙就在于此。
原本张经的罪过只是庸碌无能,最多赶回家就算了,可是王江汀一战,性质骤然变化。在严党的运作之下,变成了张经听说弹劾之后,才出战的,这叫什么,往小了说,是欺君之罪,往大了说,是养寇自重,图谋不轨。
虽然王江汀的大战,张经已经筹备了小一年,可是嘉靖不会在乎这些,作为一个疑心病极重的皇帝,张经的胜利越大,他越觉得脸上无光,越觉得张经在打自己的脸。唐毅都能想象得到,嘉靖会是如何疯狂。
也正因为嘉靖的愤怒,才使得陆炳害怕了,他不想被牵连进去,所以对张经雷厉风行,不讲情面。
“老大人,晚生斗胆问一句,您在战前,可是料到了今天?”
张经没有说话,只是苦笑着摇摇头:“王江汀一战,诛杀倭寇数千,又捣毁拓林堡和川沙堡,倭寇损失惨重。老夫一去,倭寇势必死灰复燃,重新猖獗。然则有此战之威,东南的军民百姓不会再怕倭寇,只有后继者能妥善处置,稳住大局,东南抗倭终有胜利一天。老夫个人生死不值一提。不过我信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行之若是有心,等到倭寇平定,奸党授首,到老夫的坟前,把消息烧给我,老夫也就心满意足了。”
“老大人,晚生以为或许还有转机,您老人家千万不能气馁。”
张经抓着胡须苦笑道:“行之,你觉得老夫还能活吗?”
“能!”唐毅咬着牙说道:“晚生一定竭尽全力,只是从此开始,我们不能错走一步,尤其是不能触怒陛下,否则就万劫不复了!”
张经的老眼闪过一丝异样,瞳孔紧缩,忙说道:“行之,快给我笔墨!”
破庙之中哪来的纸笔,张经情急之下咬破了手指,扯下一块中衣,刷刷点点写了起来,第一封信就是给狼士兵首领瓦夫人的,第二封则是写给京城的给事中李用敬和阎望云。
张经写完之后,站起身颤颤哆嗦,脸色又苍白了许多。
“行之,老夫能救则救,若是不行……要多多保护其他文武,为大明留下一口元气啊!”
唐毅抱拳拱手,“请老大人放心。”话刚说完,方武带着几个锦衣卫走了进来,架起张经,再次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