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说的义正辞严,振聋发聩,杨博也是一惊,他此前也只是把开海当成了弥补户部空虚的权宜之计。
可是听唐毅说完,杨博猛然惊觉,似乎这是一场关乎大明国策的重要决策。哪怕是太祖爷和成祖爷在位的时候,国力强盛,那时候也仅仅是宣扬天威,让四夷臣服,如此而已。可是如今呢,准许百姓出海经商,倒是有从内敛变成开放的架势。
诚如唐毅所言,开海带来了巨大的收益,在实实在在的好处面前,开边的阻力就会变小。
开边对谁最有好处,那还用问吗?
晋商经营九边多少年,没有开边,他们走私生意都做得有声有色,如果开边之后,贸易成倍增加,收入源源不断,的确比跑到东南,和浙商,闽商,苏商抢夺纺织生意要好得多。
不过老杨博可不是那么天真的人,随便几句话就被唐毅带到沟里去了。
“开边固然好,可是你想过没有,开边之后,俺答借机做大,那又该如何处置?”
“哈哈哈,虞坡公,如果这话是那些酸腐文人说出来,晚生不意外,可您老说出来,这个晚生……”唐毅嘴角抽了抽,没有往下说,那意思就是我真鄙视你!
杨博愣了一下,笑骂道:“小兔崽子,看不起老夫是吗?我是替那些人问的,不成吗?”
“虞坡公,既然如此,那晚生就斗胆说了。就拿宋朝的岁币来说吧,每年给辽国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被宋代读书人视作天大耻辱,每每提起,咬牙切齿,愤恨不已,骂朝廷无能软弱,恨不得提三尺宝剑,征杀疆场,一雪前耻。可是这些人都忽略了澶渊之盟还有一条,那就是双方在边境开放贸易,准许互通有无。北宋朝廷虽然付出了十万两岁币,可是每年从边境贸易之中,拿到了数以百万两的利润,正是因为这笔巨额的利润,才使得无数人痛骂岁币,却一直延续下去。”
唐毅起身,负手而立,从容笑道:“单纯从岁币来看,其实宋朝是占了便宜的,要是不给岁币,边境贸易也就没法维持,可以说宋朝是赚了里子,丢了面子。至于北宋朝廷最大的错误在于没有把赚到的钱财用在刀刃上,试问,如果北宋将边贸所得利润集中起来,训练一支可堪一战的强兵,等到时机成熟,反攻大辽,夺回幽云十六州,那么大宋就能堪比强汉盛唐。”
“我朝要开辟边贸,俺答肯定会得到好处,可是只要我们得到的好处更多,并且把赚来的银子转化为战斗力,十年二十年,终究有一天能荡平草原,建立不世之功!在于边贸开放,还能带来很多好处,当蒙古的贵胄喜欢穿丝绸,不喜欢穿羊皮,喜欢养牛羊,不喜欢养战马,喜欢挖药材,不喜欢纵马抢劫……到了那时候,所谓的成吉思汗的后裔,也会温驯如同绵羊。”
……
整整一个下午,唐毅都滔滔不断,他们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在其后的十几年里,明朝对待草原的手段越来越灵活,越来越多样。等到大家如梦方醒的时候,青蛙已经被煮熟了。
凶悍的骑兵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牧羊人,是一群群挖掘矿场的工人,几百年的老冤家对头,竟然以如此戏剧化的一幕收场,令后世无数人惊叹不已。
同杨博谈完,唐毅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从囚禁他的监牢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一干人等,唐毅分开了众人,径直冲到了一驾马车的前面,车帘撩开,露出一张清秀可人的小脸,大大的泪滴含在眼眶中,唐毅鼻子头发酸,一把拉住了对方的手,冰凉冰凉的。
“让你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