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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八,午后的烈日依旧炎热。奉书看到杜浒的后颈沁出密密的汗珠,而他们所走过的距离,蒙古骑兵将马儿抽上两鞭,便能超过了。
不多时,三人便进了山。杜浒熟门熟路地找到一个山洞,将察苏、奉书分别扶坐在地。地上铺着些草,想必他们此前也曾在此歇脚。
奉书想问他们为什么不像其他难民一样,宿在村里、路上,或是投奔安全的城镇。但她可不敢随随便便地发问,生怕又被察苏看不起。自己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察苏腿有残疾,自然不会有百姓愿意带他们,平白拖慢脚程。她此前便曾多次见过,重病、重伤的难民,十个里有九个会被家人同伴撇下。而这九个里,又有八个是自愿被丢弃的。
而察苏他们若是逗留在人烟之处,遭遇战乱时也做不到拔腿就跑,只能任人宰割。藏在山里,便成了唯一的选择。白天,三个人冒险出山,在死人堆里寻找食物钱财。
她想明白这些,不禁对这三个小伙伴心生同情。
杜浒一脸不甘,丢下橘子,抓着她的双手看了又看,从指尖到手腕都摸了一遍。
她被摸得直痒,甩开两手,咯咯笑道:“输了就是输了,别不服气。”
杜浒道:“不可能,当初我可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忽然又凑上前去,要去扒她眼皮,看她的眼睛。她连忙躲过了。
最后杜浒得出结论:“相府里的小姐,都是吃着鱼肉补药长大的,自然眼力好,骨头硬,手稳。”
奉书想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但又有些气短,因为过去文奉书的饮食起居,的确比现在的杜浒、察苏、胡奎要好上千百倍。她吃过的最寻常的东西,拿到这个小小山洞里,都能当之无愧地称得上补药。
况且她也不是相府小姐。她是奉书。奉书发现,自己的眼力确实过人,有时能盯着远处树叶上的瓢虫,看着它的一双翅膀颤颤地鼓动,半天不眨眼。这份能耐,当她住在小小闺房里,举目所望尽是两丈方圆的天地时,是毫无用武之地的。见人时,她被要求低眉顺目。如果母亲、乳母发现她盯着诸如蚂蚁一类的小生灵出神,多半还会出言斥责。但现在可大不一样了。杜浒让她多练眼力,烤雀儿肉时,也不再让她动手,让她躲远些,免得被烟熏坏了眼睛。
她现在欠的是手劲。有时,她用弹弓打中了山鸡的脑袋,那鸡却只是懵了一阵,等她一瘸一拐地挪过去时,早拍着翅膀跑了。而杜浒却总是能一弹致命。对于这一点,杜浒毫不掩饰地得意:“我是男孩子啊,自然要有力气些,你比不上的。等你长到我的年纪,还是比不上。”
她无言以对,忽然便有些恼起杜浒来。凭什么他生来就要比自己力气大?
察苏却懒洋洋地插话道:“力气越大,吃得越多,没饭吃时,死得越快。”
杜浒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她的这些伙伴相遇的过程,奉书早已断断续续地听说了。杜浒曾经一个人在外面流浪了很久(他说这叫流落江湖),饥一顿饱一顿地过活(这叫历尽磨难)。有些像他一样的孩子,靠欺负更小的孩子、抢他们的食物过活(恃强凌弱),可他偏偏不肯,那时候弹弓也打得不准(武功还未大成),终于饿倒在一个村庄外面(英雄穷途),幸而被前去偷食的胡奎发现,又报告了藏在附近的察苏(天无绝人之路)。察苏权衡了半日,终于决定把自己的晚饭省出来,在杜浒饿死之前,派胡奎送到了他嘴里(雪中送炭)。他从此便跟定了察苏,大家一起结伴谋生(知恩图报)。
察苏却说:“我看他骨架子不错,把他捡来,当拐杖使的。”
奉书笑问:“那你的名字,也是察苏姐给起的?你姓什么?叫什么?”
“我,我,我就叫杜浒啊。”
奉书眨了眨眼,心想,难道他也是给打怕了的?
而胡奎曾被不止一个蒙古军官抓去做奴隶,跑了又跑,最后在三月份和察苏相遇。算起来,那正是奉书初次见到她之后的一个来月。
奉书看到她的脚踝被铁链硌得红肿不消,不由得心生怜悯。胡奎却豪爽一笑,“哼,有链子又怎么样?照样能走路骑马。逃跑也不在话下,嘻嘻!”
一个个夜晚飞快地过去。奉书倒下身子,左手拉着胡奎的手指头,右手挽着察苏的胳膊肘,枕着杜浒的肚子,不一会儿就做起好梦来。刚开始住在这山洞里时,她头枕石块,背靠干草,夜夜睡不着,一想到草堆里可能爬着各种各样的小虫子,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起来时,一身的红疹子,不知是虫子咬的,还是干草扎的。察苏摸着她的后背,一脸幸灾乐祸的神情,说:“皮肤太嫩啦。”一边说,一边把她笼到自己怀里来睡。
可是察苏睡着了以后,手脚一摊,便会毫不客气地把她推回到干草堆里。
她难受了几夜,后来突然有一天,不知怎的,就一下子适应了。身上不再过敏,头枕在石头上,也不嫌硌了。察苏说,那是她的皮长得厚了,边说边叹气,好像万分遗憾。
奉书却觉得,自己只是习惯了而已。她睡得很沉,在梦里变回了五小姐奉书,轻衫罗裙,和哥哥姐姐一起,在后堂的花园里放风筝玩。金色的阳光透过竹帘,斑斑驳驳地洒在她的半边身子上,投下一个活蹦乱跳的影子。那影子时而被谁踩上一脚,又时而和另一个小小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