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雪初晴,日光自天心处倾泻而下,长空如洗。十一月中,有这样好的天时,却与长安满城里四下流动的惶恐极不相称。
若水庵中投来的流民越来越多,山门前已密密扎满了褴褛肌瘦的老幼病弱。德宁师太倾尽心力的救助帮扶,庵中众人不分辈分年岁,都在山门外赊食施药。
覃楠兮和慧净一处,每日拎着一只粥桶施粥。灾民饥寒交迫,见了有热粥果腹御寒,拼了命般一哄而上,通常不过片刻,她们手中桶低,便连一颗米粒儿都刮不出。
覃楠兮幼时曾亲历战乱,深知其苦,因此,纵然为难,也未曾退却。慧净虽在空门,却因为自幼长在皇家庵院,莫说处身其中,便是连见也未曾见过这样腌臜的人群,因此,日日将个小嘴撅的半天高,老大的不情愿。
见她为难,覃楠兮索性接下粥桶,整日独自在流民群中忙碌。这日,她又独自施完了粥,正要离开,抬头处,却正迎上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女子。她远远站着,左手端着一只豁口的粗陶碗,右手紧紧拢着襟怀里蜷缩的一物,绝望无助的望着覃楠兮手中空荡荡的桶。她是个孤身的弱女子,挤不进汹涌的人群,分不到今日的粥,或许等待她的是冻死亦或饿死。
那女子望了半晌,木然的垂下手中的碗,拢紧襟怀中的那一团,蜷缩在了树下的雪坑里。
不忍心,也不放心,覃楠兮慢慢靠近到她身边时才看清,原来她破烂不堪,色泽难辨的布衣襟怀里,兜着的是一个枯黄安静的小娃儿。那娃儿已饿的没有一丝气力了,此时,正将小小的脑袋乖乖的贴在娘亲的心口处,紧攥着眼,无辜的承受着饥饿的磨难。
覃楠兮鼻翼泛起一阵酸涩,忙俯身到女子身边,将袖中自己还未来得及吃的蒸饼递上。
那女子先是一怔,随即迅速抢去她手中的饼,疯了一般塞到口里,死命的用力咀嚼,片刻后,却俯身下去,一动不动……
覃楠兮愕在一旁,直到看她再抬头时,她怀里的小婴孩蠕动的小嘴巴,才恍然,原来,她是先将吃食留给了自己的孩子。
看着她污浊不堪,枯瘦如柴的样子,覃楠兮泪如泉涌。生死一线,唯有母亲会将生之契机迫不及待的留给自己的孩子。一如当年,云贞在死亡的威胁逼近她和苏旭时,毅然决然的选择了牺牲自己……
忽然,身后一个影子掠了过来,一闪而过。覃楠兮还未看清,就听那女子尖利的哭叫起来。
丈余外的空地上,一个同样肮脏不堪的半大孩子惊恐的立着,双手捧在嘴边,嘴里塞得饱满无隙,正拼死鼓动着腮帮,竭力咀嚼着。他那双惊恐的大眼里有对死亡得惧怕,也有拼命护食的决绝。
覃楠兮站起身,左右为难,一边是垂死的母子,一边是饥饿的孩童……
“楠兮~”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覃楠兮应声回转,却在见到迎面而来的司徒翀的一刻,恨不能遁地而逃。
“为何要躲我?”司徒翀自跑出两步的她身后高声唤住。
覃楠兮死咬着唇,无言以对。并非躲避,是不知如何相见。她当众抗旨,不肯嫁给他,才被罚到若水庵中。如今,他一身戎装,她青布禅衣,该怎么在若水庵外相见?
“你别怕,我是奉命来遣散这里的流民的。只是偶然看到了你,并非刻意来寻的。”司徒翀远远站定,体贴道。他从来都明白她的心思,自然知道,她不忍见他,亦不忍伤他。
覃楠兮侧望了一眼树坑中绝望的那个母亲,犹疑着停下了脚步,
低声道:“为何要遣散他们?他们不过是灾民,难道不能在佛门前寻一线生机?”
“我,哎,我也只是奉命行事。昨日传来战报说,北狄大兵已压到潼关外了,只怕……哎,这若水庵不是寻常庙院,静和禅师,还有你,你们都不能有闪失差池,因此,我哥哥才派了我来守着的!”司徒翀明亮的目光望向覃楠兮的侧影,诚恳而单纯。
“潼关?!”覃楠兮震惊,潼关一破,长安旦夕可亡。乌达引发战祸不过短短月余,竟已长驱直入到了潼关?
“自从我大哥他……北狄再无惧怕。各处的守将,又多无对战北狄的经验。有些甚至,甚至战报未到,城关已破!若我大哥还在,他们也不必受着战祸荼毒了!”司徒翀声音亦有些哽咽,水晶般的目光落向远处正被成群驱赶的流民,泛着无限哀怜的光芒。单薄瘦弱的他,罩在银亮的铠甲中,实是不相称。
“司徒翀,我能求你一件事吗?”覃楠兮吞下满心的哀伤,沉默了良久,才鼓足勇气转身向他道。战火之中,命若芥子,她亦不过是个柔软女子,然而,能救一个是一个,能救一时是一时,她无法劝自己袖手坐视,终究还是开口去求他。
然而,双眼始终不敢正视他。他对她的心意,她知道;他本质的纯良,她也知道。可是,她是不能嫁他的。因为父亲,哥哥,还有司徒逸。可是,她不嫁给他的伤感和难过,却唯有他一个人承受。覃楠兮没有勇气,也狠不下心,直视司徒翀的眼睛。
“你说,但凡我力所能及,十件八件也成。”司徒翀小心翼翼的向前靠了靠,停在五步外,柔声应道。
“能不能,能不能给那对母子一条生路?”覃楠兮伸手指向树根下,冰冷的指尖因哽咽的声腔止不住颤抖。
司徒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轻道:“放心,我一定安排好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