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积雪,在月下泛着奇特的青兰色光芒。负手立在山巅遥望的司徒逸,紧簇的眉心里正编织着无数心事,平素眼中的温暖柔和一扫而净,通身仿佛是沁透了冬寒夜凉一般,冰冷孤绝。
远远看着他月下的剪影,覃楠兮满心的忧怜亦如月色漫上心头。她看的出,自他见到柳七转交的那封信起,他原本欣喜的心绪一落千丈。只是碍于她,他竭力未表露出满心的沉郁忧虑而已。
“逸哥哥独自看了这么久的星,可看出什么异象?”轻轻站在他身后,覃楠兮刻意轻快的打断他的沉思。
司徒逸应声回转,冰雕般的冷肃唇角上,倏忽绽开暖暖的笑意。他伸手迎向她轻松道:“哪里是在看什么星象?我向来最不喜欢天文志、五行志一类,那些所谓异象谶纬,我是从来不信的。”
覃楠兮抿唇暗笑,他说他自己不信,可他利用起谶纬符瑞之类的却是十分娴熟。北疆天子祥云之说,根本就是出自他口。谣言传开,长平亲王被逼加速行动,皇室兄弟间的斗争加剧,乌达又乘机起兵,混闹之中,他如愿有了空隙,能够暗中运送兵力,神不知鬼不觉的屯兵潼关山中。可是既然如他所愿,顺利暗伏潼关,他又为何愁容满面?
缓缓靠上前去,覃楠兮一面抬手轻轻拂去司徒逸肩头的雪末,一面故意仰着下巴甜笑诘问:“那逸哥哥独自立在这山巅之上,苍穹之下,是在沉思什么?竟如此出神,以至雪落双肩全无知觉?”
司徒逸垂目凝着她,嘴角嚼笑,任由她细细替自己打理肩头的落雪。她停手的一瞬,他却忽然双手一拢,就将她紧紧圈进自己怀里。
仿佛忽然跌进了终年积雪覆盖的松柏林中,清冷沁心的幽香萦绕周身。微微眩晕了片刻,覃楠兮才惊觉,他的唇,正缓缓缭绕在耳廓处。然而,那极尽温柔的湿软甜蜜中,却夹杂着一丝她从未碰触过的彻骨冰冷。
覃楠兮慌忙缩起酥痒难耐的颈弯耳廓,像一只惊恐羞怯的小猫般,蜷在他怀里,微微的,无奈的挣扎了两下。
司徒逸不忍她惊惶,停下轻柔的吻,抬起下巴抵在她的眉心处,温柔道:“这里风大,我们略待片刻就下去吧。”
悄然吁了口气,覃楠兮微微点了点头,安下心贴在他的心口处,轻抚着手下那浸透了夜寒的银丝软甲,低问道:“逸哥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司徒逸明白以覃楠兮的聪敏,瞒她非但徒劳反而会让她忧心,长长叹了一声,他沉默了许久才道:“是宫里传出的消息,说幽禁宫中的太子暴毙。”
覃楠兮仰头震惊:“废太子,先皇长子周燮暴毙?”
司徒逸又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废太子虽幽禁宫内,可他正值盛年,怎么会突然暴毙?”覃楠兮惊问出声,话音未落,却也自己悟透了其中关窍:“是有人暗害了废太子?”
司徒逸无奈的点点头,松脱一手,轻抚着她额前被风吹散的碎发,沉声道:“这件事很蹊跷,周桓登基不久,根基未稳,他应当不会蠢到在乌达大兵压境这种的险难之际弑兄。长平亲王远离长安许久,内卫又早已被司徒鲲淘换殆尽,他纵然有心除了前太子这个隐患,只怕也是鞭长莫及的。我想不出,除了他们两个,还会有谁,非要除太子而后快。”
覃楠兮微仰着脸,凝着他布满愁云的眸底,亦不知如何宽慰。她明白,他冒险伏兵深山,就是想要借乱事之机,拨乱反正。可太子忽然崩逝,他的所有努力顷刻间便成了无的之矢。
沉默着低下头,手指无意识的轻抚着他的胸口,染着鲜红蔻丹的指甲,划过软甲的银丝,发出嘶嘶的细响,伴随着指尖均匀的起伏,仿佛她心底回荡的愁绪,细微而冷硬。
重新伏回他的心口,覃楠兮将飞转的心念敛回理智之中,缓缓道:“逸哥哥,你可还记得若水庵外的塔林之中,我曾和你说起爹爹?”
司徒逸以为她只是有心岔开话题,挽他抽离愁绪,便顺势将她又拢回怀抱中,体贴的接话道:“自然记得,你说先生提起我小时候总惹他生气。可惜,当时你的话没有说完。先生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覃楠兮抿唇一笑,贴在他心口的脸庞不自主的微微挪开。她虽听得清他沉稳得心跳神,可是,隔着他身上的银丝甲,她感受到得,却是真实的冰冷和坚硬。
“爹爹说,他曾因牧云儿不肯放弃手中的利器而痛心疾首,可是过了这些年,他才明白,其实,当年年幼的牧云儿反比他通透。”
司徒逸略觉意外:“先生他真这样说?”
覃楠兮点点头,认真道:“逸哥哥,爹爹他一生推崇礼治,见不得战祸血腥,只希翼依仗圣人教化换来四海咸平。你却因自幼经历过酷烈战争,深知那些个圣贤道理,在生存之争面前的微不足道。投笔从戎,以战止战,是为守护家园,也是用最直接有效的方式换来太平。你们师徒的选择看似南辕北辙,其实却是殊途同归。爹爹他悟了一辈子,才明白不论礼治还是武治,所求不过是都是天下太平罢了。因此,只要是四海安稳,百姓合乐就足以,那巅峰之上,到底是谁人端坐,又有什么区别?爹爹他悔恨自己终身误在窠臼之中。难道如今你也要误在谁在其位这种微末之上吗?”
司徒逸紧蹙的眉心渐渐舒展,眸底亦如乌云过后的月华,缓缓透出的光芒。他凝着怀里的覃楠兮看了许久,唇角忽然深深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