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静静的铺陈大地,映向澄明的天空,天地如洗。眼前的世界,洁净的与亘古岁月中的任何一个辰朝一般无二。暗夜已远去,血腥气亦随西风飘离。
潼关城头,瑰美绝伦的红紫云霞之中,远远就见一面白底镶蓝边的帅旗飒然招展。雪白的旗,沾满了天东的云霞,令那旗面上银丝绣成的“司徒”两个字,仿佛是悬浮在深红的霞气之上一般,卓然孤绝,无着无落。
覃楠兮右手搭在眉梢上,仰头望着城关。高大的敦实的土墙上,只余下大小不一的坑洼,还残存着昨夜之前的惨痛记忆。土墙面上,依稀还能寻出些血迹流淌过的暗红色痕迹,蜿蜒曲折。仿佛是苍老的父母面颊上,那盼儿凯旋的泪痕,深藏在岁月的辙痕中,满满都是忧惧和牵挂。
不敢细想昨夜的厮杀,覃楠兮匆匆收回目光,拢了拢肩头的狐氅,低头随在柳七身侧缓缓走入城关。狭窄的关口,已被横七竖八的刀枪剑戟挡住,他们不得不放弃车马,步行入关。
迎面,见一队气宇昂然的骑兵,正在关口处收拾散乱的兵器。他们身上犹带着血痕,可眉宇间充斥着得胜的欣喜。正在彼此兴奋的交头接耳,全然未发觉悄然靠向关口的柳七一行人。
只听其中一个激昂道:“都说这潼关是天下第一险,昨夜咱们夺关,前后不到三个时辰。就这样的守将,那北狄大军竟还攻了这么些时日!可真都是些孬种!”
另一个消息似乎十分灵通的,满脸的得意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据我所知,昨夜死的那守将,原是朔方副都护,曾是当今圣上的亲信武将,并不是个孬种。潼关这地方,死守便是以逸待劳,根本无需出关苦战。可惜,圣上不知听了什么人的鬼话,硬说是守将畏战不出,硬是连下了三道圣旨,逼着他出关迎战。那北狄人,出了名的彪悍,几场硬仗下来,守将疲乏已极。话说回头,若不是他疲累糊涂,昨夜我们大人岂能一箭就射穿了他的脑袋?”
一个略为年长,怀中环抱着一捆长枪的兵士静静听罢,沉声接道:“昨夜确是极险的,关内守将虽说刚经历了大战,疲弊不堪,可守关兵士人数众多。咱们面前是关口,后方还有乌达的大军。而咱们只有区区六百骑。若不是守将已疲累至极,咱们只怕腹背受敌,那里就这么轻易夺的下潼关这样的天险?”
另一个满脸朝气的少年拎着两口寒光闪闪的大刀,凑笑道:“若说这险,大将军亲领的中军那才叫险呢!我听说啊,昨夜大将军带着千骑,突然出现在黄河岸畔。结果,帅旗一起,却没想到,对面戍北军见了竟摆起了对阵,险见就要与咱们中军自相残杀起来。”那少年说着,眉飞色舞的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寒利的刀锋在朝阳中一晃,森冷的杀气顷刻剁到一旁凝神细听的覃楠兮心头,狐氅里的双手不由紧紧攥住,目光不由心惊肉跳的锁在那少年身上。
“后来如何?戍北军是将军亲自带出的,怎么会和将军对阵?”一旁围听的几个兵士也被少年吸引,停下手中的活计,纷纷追问。
“将军是什么人?”少年故意卖关子,低头又捡起一口还带着血迹的豁刃大刀,满腔的钦羡:“你们不想想,将军十七岁就带着八百骑独闯北狄大营,如今对阵的是他自己人的人,他怎么会怕?”
“自己人?既然是对阵,又怎么会是自己人?你我一样的兵众,不过都是听令的木偶,即便是戍北军中人人爱戴将军,可如今帅印兵符是在别人手中。那里还能当是将军的自己人?对阵之中,十万对一千,稍有不慎,中军先锋顷刻就能被屠灭。”那年老些的兵士显然是个有心的,他不慌不忙的述说,字字如锤,连连击在覃楠兮心头。
她是知道,此战之前,司徒逸已与实控着戍北军的长平亲王秘密联系过。长平亲王理应知道司徒逸会出现,可为何北军会与他对阵?覃楠兮抬起头,满眼的疑惑,寻向身边的柳七。
迎着她的目光,柳七眼底一闪,匆忙别开了一直流连在她身上的目光,淡淡道:“他说的不错,长平王好不容易得了北军,哪里就是那么容易交出帅印兵符的?不过,他摆出对阵,倒也不是真要屠灭牧云的千骑先锋,他只不过是要逼牧云应允他提出的条件而已。”
“条件?什么条件?”覃楠兮紧了两步,赶上缓慢向前的柳七追问。
柳七斜倚在木杖上,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没说。”
覃楠兮一时情急,追问起来:“逸哥哥的事,向来不隐瞒先生,昨夜他兵分三路,独自领中军前去,到如今他人都还未回来。关内的一切都要仰仗先生打理,这分明是早已议定的安排。这样重要的军务,他怎么会不告诉先生……”
然而,她的话未说完,就被柳七厉声打断:“既然小姐也说这是重要军务,就当知道审时度势,这样当众质问柳七。小姐是想柳七如何回答?”
覃楠兮被他问的怔愕,一张冻到青白的小脸也顷刻间羞到通红。她是关心则乱了,忘了周遭还有许多忙碌的兵士,竟当众质问起军中地位举足轻重的柳七。
不远处的兵士们听到话语声,抬头见了一身月白的柳七,匆忙整肃形容,闭口低头忙碌起来。
覃楠兮低垂着头,无地自容。
柳七望着她羞愧闪躲的眼神,心仿佛被无形的绳索勒住,一阵急痛之后就又软了下来,声腔也恢复了平素的低沉清冷:“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