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宁殿里,花纹繁复华贵的金砖上,余向恩抵头叩首,身子筛糠般抖。
东西两列文武官员,都瞪大了眼睛盯着,眼神中,有些暗含赞许的兴奋、而更多的则是惊异和不可置信。
九龙皇座上的隆庆帝,脸色青白,庄严的唇角泄出一丝刻毒,狠狠投向余向恩身旁,身姿昂扬的司徒逸。
司徒逸坦然抬头,正正迎住帝王幽毒的目光,从从容容躬身一礼,起身朗声道:“臣司徒逸,于阵前擒下贼子余向恩。因事关重大,未敢擅专,故将贼子押解殿上。”
“余向恩?”隆庆帝从齿缝中挤出三个字。声音不大,却满是杀气。他料不到,对他“衷心耿耿”的这个半老太监,怎么会活生生的被司徒逸——这个不善来者,公然拎到殿上来。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余向恩额抵在地。他看不到金座上的帝王。不知道那满眼的杀气,其实是投在一旁的司徒逸身上。只以为那切齿之音是愤恨他的办事不利。早吓掉了魂魄,不住得磕头领罪。
“余向恩,你所犯的滔天大罪,是死就能罢了的?还不当着列位臣公,把你所犯滔天恶行一一细细说来。”不等隆庆帝示意,司徒逸转身对眼皮低下的余向恩厉声道。
隆庆帝眉峰狠狠一跳,当着满朝文武的,只好将满腔的惊怒压下。慢慢意识到,他的算盘是彻底打错了。
当初,他实在不该轻易相信覃楠甫和那些“风竹卫”的回报,死未见尸,他实在不该信司徒逸已死的消息。这是大错其一。
其二,潼关战报中,长平亲王报说,因余向恩矫旨祸乱军心,他将他斩杀阵前。他虽怀疑,却未着人追查,原以为余向恩所知不多,即便落在他们手中,也翻不起什么大浪。疏忽了,余向恩的重要,并非他知道什么,而是他深宫近侍,先皇宠侍的身份。很多事,只怕他说什么,众臣便会信什么。
而在萧氏被弹劾之前,他曾施展手段,将禁卫军指挥权收回自己到“心腹”手中。因而,当长平亲王和司徒逸参奏萧崧时,他只想到萧氏一门两年来的掣肘之恨,促成萧氏势力的迅速溃退,这是大错之三。
他曾以为,只要皇权在手,玺印在手,楚家天下终究是他的。有君臣之分在,长平亲王,这个以仁德明礼著称的贤王,只好恪守君臣之道!一个“贤”字,能成就了长平,也终将能拖累于他。这是大错其四。
迅速盘算片刻,隆庆帝虽深觉懊恼,面上依旧风清云淡的笑道:“余向恩一个内监,若真有迕逆爱卿之处,将他交到掖庭处置就好。又何必将他拎到这金殿之上?新年伊始,百官面前,爱卿还能在殿上责难一个内监不成?”
司徒逸躬身一礼,淡笑道:“臣身为大楚将军,与一个内监之间自然无私怨可论。然而,余向恩所犯之罪,恶极滔天,若非百官面前,不足以彰显皇威公义。”说罢,也不管隆庆帝神色渐渐气恼,司徒逸只低头对余向恩命道:“还不一一供述你的罪状!”
余向恩斜觑了身旁的司徒逸一眼,咚咚又叩了一阵响头,大声道:“奴婢知罪。奴婢知罪!可奴婢是被人胁迫,奴婢不过是听命行事啊!贵太妃娘娘命奴婢斩草除根,奴婢才,才敢将弩箭木汁液,混在庶人周燮的汤羹中,就,就毒杀了他!”
余向恩颤抖的话声未落,堂上嗡嗡议论声四起。宝座上的隆庆帝,双拳紧握,不顾指节喀喀轻响。厉声喝道:“鸩杀皇子!你,你这个狗东西,竟敢鸩杀朕的亲兄!其心恶毒!恶毒至极!来人啊!把这个胆大包天的畜生给朕拖下去,乱棍打死!”
帝王皇令一出,殿外金甲持戈的卫士立刻冲了进来。
却不想一声高昂悠长的“慢!”将四下的沸腾的轻易压下。
只见司徒逸已转过身,挡在余向恩身后。而那些气势汹汹冲了进来,论制有权在殿上斩杀重臣的禁卫戍卫,见了他的一身凌然,竟也驻足,面面相觑。片刻后,那几个卫士居然同时收起手中金枪,愣愣的立在堂上。
“你们……”隆庆帝气的浑身颤抖。
“余向恩所说,事关重大,不可不审而杀。臣请容他片刻,命他将所知的内廷滔天阴谋一一细述,再着有司细审其事。务求水落石出,还皇室以清名,还天下以公正!”司徒逸虽然自陈臣下,可自始至终,他不称隆庆帝为陛下,圣上。且又将最后两句说的尤其宏亮。满朝之中,已是人心明了。他这是要替枉死的前太子雪冤!
不知哪里率先附和。总之,他话声落地,身后的朗朗附议骤起。满殿的“还皇室以清名,还天下以公正!”缭绕九龙金柱之间,逼的隆庆帝不得不退让。
不等坐上帝王发话,司徒逸自顾自转身,盯住脚边的余向恩,厉声道:“只鸩杀太子一事?还有呢?那日营中,你当着四位节度使大人,如何一一交代,今日便照样说来!”
堂中又一番惊议声嗡嗡翻飞!鸩杀太子一案迁出萧贵太妃并不稀奇,萧家势败,贵太妃受连累才是正常。可余向恩似乎还有什么惊天秘密。且是已当着五大节度使之面供述过的。也就是说,堂上主控的虽是司徒逸,可他身后,却是另外四个节度使,即五十六万兵力!
一众朱紫大员不由心惶腿颤。这才恍然,原来,今日长平亲王所谓的宿疾发作,府中静养,其实不过是避开殿上的锋芒血光罢了。原来,余向恩不过是个导火索。原来,司徒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