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逸顺手提起案几上的瓷壶,替柳七斟上,又添了些茶在自己杯中,笑道:“这杯子,也太小了!”
见他故意转开话题,柳七明白过来,他这是不愿说,便也作罢。
闲抿了一口茶,柳七又悠然道:“你是何时查出我的身份的?”
司徒逸笑道:“这语气,还真是不像刚拼完死活的对手呢!”
“嗯,你这样子,也不像是在敌手处做客啊!”
“还是丝毫不让!这性子,真是和楠兮很像,你们不愧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
柳七悠长的叹了口气,道,“苏先生,他是我的养父!不仅仅是我的师父!”
司徒逸垂下目光,迟疑了片刻,才道:“若卿,我今日特意请见,其实,就是为这些事。当年,确是我爹派人焚山,我也是……”
柳七猛然间提起茶壶,力度颇大的动作,赫然打断了司徒逸的话。
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许久之后,柳七才慢慢斜倾手中瓷壶,向司徒逸空杯中斟茶。
那壶上一抹天青细瓷的釉色,恰恰挡住了他眼中沉痛。半晌,才听他清冷的声音氤氲在茶雾之中:“我知道,这些事,我当年就已知道了。不过,那时候,你也不过是个孩子,你又能知道什么?”说着,柳七淡淡望着司徒逸,接道:“这些旧事,原本与你无关。你这举止,是又想扛它在自己身上?司徒逸,你真当自己有擎天之能不成?怎么什么事,你都想揽在自己肩上?你可知,有些事,你扛不起!人心人命,你赔不起的!”
司徒逸语塞,看着柳七的目光,感激更深了一层:“还有,悫惠太子,令先尊他……”说着,他忽然起身庄立,端端正正的向柳七行了个十分庄重的叩首大礼,“司徒逸受先父临终嘱托,谨代先父谢罪。当年,先父得了令,务求另令尊身死,以绝祁臣心念。先父,先父他也是无奈,所用的手段,亦是为逼令先尊,实在是……”
柳七听到此处,本已半起相迎的身子,忽然又重重坠下。
看着跪在面前的司徒逸,柳七冷腔冷调的答道:“你起来吧!我受不起你的大礼!也犯不上受你的礼!轮回有道,父王和令尊间的恩怨相欠,自然由他们自己去算。你我何必在这里作态!”
这一次,轮到了司徒逸意外。
自他得知了柳七的真实身份。他便一直以为,柳七潜到他的身边,除了军力、权势之外,还有个重要的原因——当年悫惠太子确是因司徒璟的百般折辱才愤而自刎的。
心底里,司徒逸对悫惠太子的大仁之举十分钦佩,只是从前碍着彼此对立的身份,他无法道一声尊敬。如今,大战已毕,胜负分明。他心底再没有顾忌,只想替父谢罪,完成父亲临终的托付,亦一尝自己倾佩的心愿。
“你傻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还要我拜请司徒大将军起身安坐?”柳七抬眼瞟了直愣愣满脸不解的司徒逸。
不等他接话,柳七又缓缓道:“先父以已身殉祁,是他身为皇室子弟的尊严和责任。一如这些年,我竭力做这些事,亦是因为我的身体里,流的是祁姓的血。”
司徒逸无法透彻柳七身为亡国皇室遗脉的挫败与伤痛,却能从他哀伤的口吻中听出的许多无奈。起身悄然对坐,司徒逸静静听柳七说话。
“当年,我才只有七岁,哪里知道什么亡国之恨。只是锦衣玉食忽然断绝,我被苏先生带走,一路风餐露宿到了幽州……
自那时起,我再听的,再看的,都是光复祁家山河的誓言和责任。后来,楚帝派人烧了云岫谷,苏先生惨死。我险些命丧大火,千辛万苦逃到北疆,寻了一年,才得到些姑母的讯息……”
听他说起昌义公主,司徒逸不由满心愧疚,悄然避开了柳七望向他的目光。柳七分明察觉了他的闪躲,也只轻笑而过,继续道:
“姑母苦心安排,我们姑侄终于相逢。当时,姑母抱着我,哭得撕心裂肺。可她说得最多的,却还是要我铭记亡国灭家的仇恨……”说着,柳七微扬起下巴,长长叹了口气,仿佛要将一生的积郁都吐出一般,“后来,我身边就多了许多高手护卫,我成了他们口中的‘主公’,再后来,我就成了你帐中的幕僚清客,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我眼中,再后来……”柳七言尽,扬手一挥,那眼中安然的神色,分明是在说:“再后来,就是你我对阵,直至如今对饮决义”
“若卿”司徒逸低唤了一声,却没了下文。
关于昌义公主的死,是他自忖最对不起柳七的事。昌义公主是柳七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可是,若那一心复国的公主不死,楚之心患就难除…..
柳七若无其事的看着他,看透了他的愧疚和局促,淡淡将话转开,“你也无须可怜我。你我,都不过命责而已!你竭心为楚,我亦尽力为祁。胜败自有天意。如今,江山稳固,黎民安泰。父王终于可以安心了!”
“若卿”司徒逸又唤了一声,空张了张嘴,满心的愧疚不知如何开口。
“你也不用愧疚,我已猜到了。姑母是你派人杀的!那是天意,姑母的信鸽儿是天下第一的好,用了二十多年,从未有过纰漏,可偏偏,就被你的白羽卫截下!偏偏,你的岳父泰山,就是知道当年所有细节的覃子安大人!牧云,这是天意,天幸大楚而已!”
柳七淡淡然的说道,他苍白细瘦的手指,捏着一柄木勺,缓缓搅动着陶锅中的沸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