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保十二年,十四岁的柳旭拖着病体投奔到五泉村的表叔柳益处。他这个表叔柳益,说起来也是个苦命的人,虽是名门之后,可出生时家道已衰落,不得不将生计放在先位。因而柳益虽也自幼读书,却不得不放弃读书入仕,最终只做了个贩货兜售、走家串巷的货郎以糊口养家。然而尽管寒苦,这柳益却不忘读书人的本分,为人处事也颇知义好礼,不但收留了投奔而来的柳旭,还倾尽所有替重病的他寻医问药,前后熬了一年多才算是救回了他的性命。
柳旭也是知恩图报,自那时起便将表叔柳益视作亲父,奉养孝敬。十九岁那年,他奉了柳益的意,迎娶阮氏。婚后,柳旭与这阮氏也是琴瑟和谐,恩爱有加,次年夫妇一同送走了终老的柳益。本以为自此柳旭只与阮氏在五泉村相依一生,不成想韶平七年六月,村里突然起了场瘟疫,那疫症来势凶猛,外村的郎中根本不敢入村。柳旭自幼酷,因而也略懂些医道歧黄,他自认不能袖手村中危难,便临危而上,独自带着染了疫症的数十个村民躲进深山。近百日后,村民大数痊愈而回,而柳旭因身子本就单薄又疲累过度,自己染上疫症,竟就这样撒手西去,独留下阮氏在村中。村民感念柳旭恩义,待阮氏也极好,这阮氏一则舍不下柳旭,一则又担负着他的遗命,因而只在五泉村守着,直到柳七寻了去,这才跟了他来,是要当面将柳旭托付的画儿交到覃楠兮手上。
阮氏口中,只说柳旭交代说是有个身在长安的远房妹妹,年岁特征都说的十分详细,却唯独不提她姓甚名谁。只交代说若有人寻来,定是这个妹妹,将画儿交予她便好,若她不寻来,也就作罢。
阮氏娓娓说着,来龙去脉条理清晰,柳旭生前性情喜好她也尽知,是再寻不出什么纰漏了,覃楠兮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红肿着眼的美丽女子,真是旭哥哥的遗孀。心念到此,她一双捏着画轴的手攥的生紧,暗自死咬着嘴唇,才克制住没有当众悲泣出声。
旭哥哥流落到云泽时的情形已无法想象,但覃楠兮知道,以苏旭的性情,对对他有恩的表叔柳益,他一定会唯命是从的尊敬。柳益让他娶阮氏,他自然不会反对,且定会竭心尽力的对她好。只是他心底知道,远在长安的覃楠兮或许没有忘记他们幼时的戏诺,或许真会如她当初说的一样,一定会来找他。他在暗自等待着重逢的一天。可惜,天意弄人,他没能等到她。临终,他将所有心意和要对她说的嘱咐,统统附在这幅苏先生珍藏了一生的画上,赠她。他这是要告诉她,前事已随风,要她忘了,忘了他们幼时的情谊。一如同当年那个神秘的安儿,送来这一副自画像给苏先生,要求他忘尽前事一样。
他不是没等她,她也不是没寻他。他们都遵守了自己的诺言,可错过仍然避无可避。这,许就是天意。
其后的几日,覃楠兮只是神思恍惚,已没有应酬阮氏的气力。那阮氏在将军府上住了两日便请辞。司徒逸周周道道的封送了她些钱财物事,便派人将她好生送回了天风岭五泉村。
司徒逸不放心覃楠兮,总是找各种理由和借口陪在她身边,不动声色的寻些恰当的趣事妙闻来分散她的心思。
柳七一如既往的冷淡,他只是受司徒逸所托找人。既然要找的认有了下落,他自然功臣身退。至于覃楠兮的悲伤,他毫无知觉,甚至他偶尔望向覃楠兮的眼神中还有些愤恨。他是看不惯司徒逸总守在她身边。他可不希望肩负着自己追求的知己司徒逸就此碍在一个女人身边。
只有阿萝,即便她并不懂覃楠兮和苏旭的情谊,许是因为女孩儿间心意相通的缘故,她似乎能体谅她的悲伤,时不时的来陪她,可她每次来也只是默默在一旁尽心尽力的服侍。不知这是阿萝真聪明到了知道此时劝慰也是无用,还是她确实不擅言辞,不知道如何说话儿。总之,覃楠兮心中对阿萝却是十分感激。
阮氏离开时,覃楠兮曾提出想要去天风岭苏旭的墓前祭拜,却被柳七以边境不安定为由断然拒绝。覃楠兮见司徒逸左右为难,也就不再强求。
旭哥哥再也寻不到了,她虽然还无心去细想将来的事,但也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不清不楚住在司徒逸府上。过了几日,她便决定待过了正月,便随前来公干的哥哥回长安。司徒逸再寻不到挽留的立场,只好答应。
一晃,已是腊月底,整个将军府里前前后后透着年节的欢喜,下人们洒扫备物,忙的不可开交。覃楠兮受不住眼前的一片欢乐,常常独自躲起来。司徒逸和阿萝也各自事忙,很少再来陪她。
直到二十九日一早,覃楠兮正躲在西厢房里默抄经文静心,就听门上一阵轻扣,她认得出司徒逸的脚步声,便请他入内。
只见司徒逸一脸的疲惫,神色小心的在她对面坐下,斟酌了半天,才将自己替她准备了祭礼,以遥祭柳旭的事说出来。他是始终因没能送她去柳旭墓前祭扫而自责。
覃楠兮听罢,放下手中的笔,起身行了礼相谢。她本就有心亲自去苏旭墓前祭拜,未能成行,也只好将这个心思藏进心里,只等回到长安家中,再遥祭。司徒逸既然如此贴心,都替她备下了,她自然不需推却。毕竟云泽离天风岭不远,在这里祭奠旭哥哥,总是要比长安强些。如同阮氏特特的来将他的画儿送到她手上一样,她也有些话有些信物要焚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