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久远,可那些铭在心低的记忆,终究难以抹灭。原以为苏先生临终时的嘱咐只是自己一个人的责任和秘密,却不想父亲不单知道,甚至比自己知道的还多。覃楠兮终于将当年翠微山下的事和苏先生临终时的嘱托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父亲。
覃子安一直沉默的听着,直到覃楠兮收声,他才闭起双眼,半仰着头对天苦叹:“长卿啊长卿,你我相交一场,你又何必这样逼我!”
“爹爹,您说苏先生逼您,是指什么?”覃楠兮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
覃子安枯瘦的喉骨艰难的上下动了动,两道浊泪缓缓渗出了眼角。
“爹爹”覃楠兮忙靠向前,心疼的提他擦了眼角的泪,就忙忙要扶他躺下歇息。她知道不论当年的事是不是和眼下的困境有关,她都不忍也不愿让衰老病弱的父亲再受到一丝冲击和伤害。
覃子安长叹了口气,睁开眼望着覃楠兮摇了摇头轻声道:“既然你早就卷了进去,爹就应该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真相?”覃楠兮看到父亲肃然的神情,停下了扶他躺下的手。
覃子安无力的点了点头,幽然开口:“十九年前,也就是前祁隆庆十六年,大楚的天保三年,悫敏太子驻守的淮阳一线不攻而破,悫敏太子,他,他不愿忍辱苟活,自刎殉国。临终时,太子将两件事分别委托我和长卿。”覃子安面对着女儿,终于说不出往事的细节。
当年,司徒璟重兵压境,悫敏太子为保一方百姓安泰,主动求和请降。可司徒璟代楚帝受降后,却是百般折辱刁难太子,最终,前太子含恨自刎殉国,司徒璟兵不血刃,攻下大祁最后一线江山,最终成了大楚定鼎功臣。
“士可杀,不可辱,更何况他是一国太子,国破家亡,焉有苟且偷生的道理!”覃楠兮低叹道,她望见父亲眼中罕见的敬慕的神采,不由想起了自己曾亲见过的昌义公主。公主一介女子,尚且有那样将天下敛在襟内的风采气魄,想必她的亲哥哥,悫敏太子一定更是卓绝非凡。
覃子安苦苦一笑,抬眼望着覃楠兮道:“你一个闺阁女孩儿,哪里学了这么些的刚毅坚贞?”
“爹爹忘了?楠兮可是在苏先生身边整整七年呢?”覃楠兮刻意对沉浸在痛苦往事中的父亲勾唇笑道,语气轻快的仿佛是往日里无关紧要的任性耍赖。
可她这句玩笑却牵动了覃子安心底最深的伤痛和无奈,她话音还未落,覃子安就剧烈的咳嗽起来,他瘦弱的身子痛苦的躬伏在锦被上,剧烈震颤的双肩仿佛要摇散了他已经衰朽的整个身子,断续的声音嘶吼一般低道:“怎么会忘!爹怎么忘得了!”
覃楠兮吓得不清,慌手慌脚的抚着他的脊背,又倒了温水服侍他喝了些,忙了许久才见他气息逐渐顺畅下来。本想劝他休息,可见他眼中坚持的神色,也只好乖顺的又伏跪在塌畔默默得陪着他。
覃子安艰难的抬起手,揉了揉覃楠兮的头顶,沉痛道:“是爹对不起你和你娘!是爹害了你!”
“爹?”覃楠兮不解的望着覃子安眼中的泪意。
“当初,当初爹应下太子携江南士子归楚,终身为守护百姓为己任,含泪丢下你和你娘的那一日?爹怎么都想不到,长卿竟然会把你也拖到这事当中!你还是未出母腹的孩子啊!哎~”覃子安老泪纵横,仰天叹道。
“爹,您说您丢下我和娘?”尽管近来她已接触了许多令自己震惊的秘密,可覃子安这句话依然让覃楠兮迷惑而难过。从她记事起,她就知道当年举家逃亡,爹娘失散,苏先生赶来救下娘和当时尚在母腹中的她。为何当年的失散在爹爹口中突然变成了抛弃?到底什么才是当年的真相?覃楠兮疑惑的凝着父亲,等着他的答案。
覃子安望见她深幽的目光,哀哀低叹了一声,接道:“云贞她一心维护长卿,她告诉你的事,自然是略去了长卿的不是。当年长卿提出要你娘随他北上,一则确实是为保护你们母女,另一则,也是,也是……”覃子安又是借着一声长叹,掩盖了他当年的无奈和心痛。
当年,他受太子所托,携一众追随太子的江南士子归楚。可苏长卿一心为主,另有长远打算,因而提出让覃子安即将临盆的妻子带往幽州边境,其目的,不过是要覃子安与他里因外合,助悫敏太子复国而已。
苏长卿欲助太子复国这事,虽然最终因太子的自刎而作罢。可苏长卿却是实实在在的带走了覃子安的爱妻yòu_nǚ。是他要保护照顾挚交的娇妻弱女也好,还是他为长远记,挟持她们母女以威胁覃子安也罢,当年的一众当事人,如今只剩下了覃子安父女两个相对病榻,可这件事的余波,却借着几句歌谣又在眼前泛起了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