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可义这晚睡得不踏实,总觉得会出什么事儿。
他是东江镇副总兵黄龙手下的左营都司,说白了就是旅顺口这片儿的老大。
毛可义其实不姓毛,姓尚。
他们尚家本在山西洪洞,尚可义的祖父尚继官于万历年间举家迁居辽南海州卫,尚家便在此扎下了根。
尚可义是遗腹子,生下来时便没了父亲,打小跟着他大伯尚学礼过活,和大房那些兄弟尚可进、尚可喜他们情谊极深,比亲兄弟还亲。
天启二年,辽阳陷落后,鞑子席卷辽南四卫,尚家不堪为奴,奋起反抗。(螃蟹注:辽南四卫,即金州卫、复州卫、盖州卫、海州卫,分别是今天的大连金州、瓦房店市、盖州市和海城市)
可即便尚家家大业大、丁口众多,在鞑子面前到底还是势单力薄;挣扎了一段时间后,家中伤亡惨重,最终不得不在尚学礼的带领下退往广宁,投奔了当时的辽东巡抚王化贞,得授千总一职,尚家儿郎也纷纷从军,誓与鞑子血战到底。
毛文龙偷袭镇江堡,取得镇江大捷,尚学礼为首的尚家功不可没——老奴酋努尔哈赤的小舅子佟养性便是死在尚学礼手中!
但天不佑忠臣,天启四年,尚学礼在巡逻时不慎遭遇鞑子,战死在旋城。
家主的阵亡让尚家与鞑子之间的仇恨更深了,以尚可进为首,尚家子弟纷纷拜尚学礼的亲密战友毛文龙为义父,且改了毛姓,以示同鞑子不死不休的决心——这在东江镇引发了一股改姓的风潮,众多来投的辽东豪杰纷纷效仿,拜毛文龙为义父改毛姓,譬如来自山东、矿徒出身的孔有德。
在家仇国恨的激励下,尚可义,呃,应该是毛可义作战勇猛、屡立战功。从普通一卒到把总、再到千总,最后一路升到了左营都司,驻守旅顺口。
说是左营都司,实际他手下没有多少得用的兵卒——能打仗的全被黄龙调到了北面的金州卫去了——他实际上更像个难民总管。管理金州卫以南的数万难民。
前两天发生的抢米风潮说起来归他这位都司负责,可他却无能为力!
身为难民总管,他巴不得那个一斗米只卖4钱银子的东印度公司米行能把生意安安稳稳地做下去!
不过他也知道,那位董掌柜绝不会坐视自家粮食买卖的垄断局面被打破,肯定会出手——对此。别说他一个小小的都司,就算是他的义父毛文龙来了也管不了!
因为董掌柜来头太硬了!
他的米行乃是登州兵备副使侯志邦的买卖,而这位侯副使,恰恰便是掐着整个东江镇脖子的人——所有东江的军饷、粮草、兵仗等等军需,没有他的签发,连一文钱、一粒米都到不了东江!
别说旅顺口了,整个东江镇的控制范围内,包括大本营皮岛以及铁山,唯一能买到粮食的地方,都是他侯副使开设的米行!
侯家的米行加上兵备道家的典当行以及原登莱巡抚开设的钱庄。就像插在东江镇身上的三根粗粗的管子,把东江镇吸得奄奄一息——甭管任何东西,高丽参也好、武器也罢,甚至鞑子的首级,都只能在典当行换成银子,再到钱庄被盘剥一道换成小钱,最后流入了侯副使的腰包中。
毛文龙当然也看出了长此以往,东江镇必然会在三家的盘剥下活活饿死,所以他好几次试图通过与朝鲜的交易来摆脱这种局面。
不过他的努力很快付诸东流。
登州官场有的是办法对付他,最简单的便是弹劾他“擅开马市”——这是警告:姓毛的老实点!
警告没用的话。便是拖延粮饷给付的时间——姓毛的你不是有本事弄钱吗,还要朝廷粮饷干嘛?我们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
最后还不行就祭出大杀器——申斥朝鲜国王,使之不得与东江镇私下交易!
可怜毛文龙一世枭雄。竟被登州官场搓圆捏扁拿捏得一点脾气没有,争了几次不但没成功,反而带累手下这些一心杀敌的将士们饿死不少!
一想到这些糟心事,毛可义便心烦意乱,更加睡不着了。
老子们顶在辽东杀鞑子,****的还拼命打俺们军饷的主意。为了吃饭连他娘的兵器都典卖了,叫俺们拿木棍去和鞑子拼命吗?
他这一失眠,六识便分外的敏锐,所以当院外传来“嗒”的一声轻响时,他立刻坐起身喝问道,“谁?!”
没人回应,就连日常站在门外的两名亲卫都寂静无声,毛可义心中暗叫不妙,翻身下床便去床头抽刀,却听“砰”的一声响,房门早被撞飞了,一个身影合身而入。
没等毛可义张嘴呼喝,一股巨力便猛地砸在他的颈脖处,他顿时便晕了过去。
等他悠悠醒转时,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捆成了个粽子,嘴里还塞着个麻核桃,正被人扛着走。
即便是在依稀的星光下,对旅顺口左近无比熟悉的毛可义还是很快便判断出了自己的前进方向——南方。
走着走着,毛可义发现了有人加入了这支小小的队伍——清一色的黑色紧身衣,脸上蒙着一块黑纱。
即便是蒙着黑纱,加入者还是很快便被毛可义认了出来——没办法,海兰泡那门板似的壮硕身躯穿什么衣裳都掩饰不住!
也只有海兰泡这样的身板,才能在腋下夹了个人的情况下奔走如常!
当然,走在海兰泡身边那位黑衣人露出的双眼里,满含的歉意和友善也让毛可义很快便确定了他的身份——正是前几天“叛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