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穆小柔第一次回到祖国演奏,但却是她第一次回到故乡演奏。连续三天,三场演出,场场满席,不同的是观众席上的面孔,不变的是如潮的掌声,一浪盖过一浪,经久不息,这是属于集体的荣誉,她亦与有荣焉。
最后一场演奏结束,谢幕之时掌声如雷不绝于耳,这支德国交响乐团的中国之行完美落幕,明天他们将坐上最早的一班航班飞达他们此次演出的起点站,同时亦是终点站的德国。也就是说,穆小柔只有剩下不够十小时的时间,可供她与家人相聚。
穆小柔此刻可谓归心似箭,她已经整整一年没有回过国,这两天明明就近在家门口,却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无暇抽身,更别提什么回家了。偏偏天不遂人愿,听众太过热情,献花的人走了一拨又来了一拨,没完没了,她好不容易从偏门溜了出来,几近狼狈,还来不及喘上一口气却再次被手捧鲜花而来的人堵住。
穆小柔无奈地扶了扶额,抬眸打量来人,对方是二十五六岁左右男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很容易让人对他产生好感。他对穆小柔礼貌一笑,把怀中的一大束香槟玫瑰捧到她面前,客气地说:“穆小姐,这是江先生送给您的花。”
穆小柔只得拎出耐心,伸手接过花,道:“请替我谢谢江先生。”
“穆小姐不必客气,这是江某的荣幸!”几乎是在穆小柔话音落下的同时,身后便立刻有人接口道。
这醇厚的声音似曾相识,穆小柔不确定地转身,只见漆黑苍穹下,朦胧月色中,璀璨灯火前,身著黑色大衣的男子微笑着向她缓步而来,丰神俊朗,气度从容,斧凿刀刻般冷毅的面部线条因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而添了几分柔和。
寒风凛冽中,她背风而立,一头长发在风中翻飞,阻隔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但她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双潭水般幽深的眼里一闪而逝的温柔。她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几拍心跳遗落在这寒夜里。她嗅到了诱惑的味道。
作为音乐界崭露头角的新人,年纪轻轻就在众多的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坐上了首席小提琴手的交椅,舞台上穆小柔主持惯了大局,向来泰山崩于前而安之若素,此刻,当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真正正地站在她面前时,她却慌了神,一时之间局促不已,连直视他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穆小姐,敝姓江,江城,初次见面,幸会!”
原本低垂着的头刷的一下抬起,穆小柔惨白着一张脸,盯着他恰到好处的笑容,完美得无懈可击。心存的最后一丝侥幸无力地随风消散,她机械地握了握递至身前的手,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说:“幸会。”
短短的一瞬间,隔着薄薄的一层真丝手套,江城仿佛感受到了她手心传来的寒意。她的手真冷,一个人的手怎么可以冷成这样?
明明知道爸爸、阿姨、大哥和嫂子都在家中等着自己,穆小柔却鬼使神差地接受了江城的邀请,直到坐上了他的车,她仍然迷迷糊糊地没有想明白,自己究竟作了怎样一个冲动而不顾后果的决定。
余光瞥到她略显懊恼地轻蹙眉头,他的唇边勾起一抹笑,极淡极淡。
晚餐是匆匆解决的,一场耗费心神的演奏下来,穆小柔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内心的食欲燃烧得正旺,人在这里,心已经飞到了家里为她准备的一桌子美味佳肴上,哪知江城竟然是要带她去吃繁琐的法式晚餐。她内心挣扎了一番,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其实,她只想简简单单地吃尝一尝家乡菜。
餐厅里乐声悠扬,灯影迷离,气氛暧昧。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坐在正中央专心弹着钢琴的女孩以及旁边沉醉地伴奏的小提琴手,江城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不如你。”
穆小柔先是愣了愣,转而摇头失笑,不置可否。
江城的话说得很有技巧,穆小柔不知不觉中便被他牵着走,一顿饭的时间下来,她几乎把自己的底全交了出去,但对江城,似乎仍然一无所知。他好像说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
这样的人,太有手腕,城府太深。和这种人打交道,她只怕死了连骨头都不剩。
不过,无可否认的一点是,他对她丝毫不吝啬赞美之辞,一番恭维半真半假,她不去计较,却也看不透自己脸上的笑容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伪装。
再华丽的表演,总归有落幕的时候。他们从餐厅离开时,繁华喧嚣的都市一下子沉寂了下来,路上行人稀疏,遗留闪烁的霓虹灯在孤独地变幻。
温暖,遇寒即化。冷风迎面袭来,两人刚刚缓和了一点的关系一下子被打回了原型,穆小柔沉浸在一种不可自拔的沉默中,江城的脸色从离开的那一刻就变得不太好看,严肃得她不敢直视。
一路无言,车上的气氛异常压抑。江城把穆小柔送到她的家门前,熄了引擎,两个人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静默如两尊雕塑。江城转过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眼里蕴含的情绪极其复杂。最后,他打开车门,不一会儿,副驾驶座的门应声而开,寒风就这样灌了进来。
穆小柔看向他的眼神满是挣扎,但只是一刹那,她便换上了一张若无其事的笑脸,道:“今日多谢你。”
“嗯。”他脸色稍霁,淡淡地应了一声。
“那我先回去了。”穆小柔礼貌地颔首,转身离开。
因为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