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穆小柔的朋友非常多,如果她要摆个宴会请客什么的,单她那一帮子朋友就能坐上好几桌。对于广结良朋这种事,白怡还是乐见其成的,无奈穆小柔交友太滥,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能入她的眼,虽然她并没有真的在那些人手上吃过实实在在的亏,但白怡一看见那些人就浑身不自在,斥其为酒肉朋友。
穆小柔觉得自己挺委屈的,也替那些朋友委屈。十几岁时的穆小柔根本就没有心事,也没有什么要不得的烦恼,所以她不需要倾诉,不需要什么酸掉牙的知己。要说贴心朋友的话,她已经有了一个如胶似漆的梁月,因而她交朋友都是大大咧咧的,她自认此般作态颇有几分武侠气相投快意恩仇的豪迈气概,偏偏到了白怡这里就变得如此不堪。
成年以后,她的心性成熟了不少,再回过头去想一想,其实白怡的担忧算不得空穴来风,如果不是她个性偏执鲜少听得人劝,指不定就被别有用心的人给利用了还不自知。而昔日那些朋友,虽说是酒肉朋友不算冤枉,但事实上都是有几分义气的人,力所能及的小忙帮的时候绝不多言,亦不枉相识相聚真心相待一场。
不过,再繁华热闹的过往终究是过眼云烟梦一场,白云散尽雾霭退去,她的身边却是人影萧索,有时胸中掬了千言万语欲一吐为快,偏偏半天想不起可以向哪个说,到了最后,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她的人生输得惨不忍睹,始终没有洗牌重来的机会,她身边的人却是被洗得一干二净。穆小柔自己都忍不住纳闷了,她究竟是有多缺乏朋友啊,连个酒肉朋友都没有了。
她问过白怡现在开不开心了,白怡先是怔了怔,随后恨恨地说:“你个小磨人精,真是不折腾死人不罢休!”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我是宁可看着你活得像个人渣也不想再看到你活得像个活死人了!”
穆小柔反省了一下,也觉得自己活得实在是太没有人气了,尤其是跟她那一群青春飞扬的学生比起来,难免更凸显出她暮气沉沉。所以她决定平时应该多走动走动,最好多沾染沾染精力旺盛的宋繁馨。
穆小柔不是故意撞破别人的秘密的,但光天白日的,恰好就叫她遇上了。
她本是被突然出现的江斯谣搅得心神不宁,想着到宋繁馨这里讨教讨教。她已经没什么朋友了,相识不久的宋繁馨算是比较谈得来一个,而且她猜想宋繁馨对江斯谣应当有几分了解才是,毕竟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每每穆小柔与宋繁馨谈话,宋繁馨喜欢按照程序先是本色出演对她戏谑一番,然后像个知心姐姐似的提点她一番,最后像个小老头似的板起一张脸严肃地说教一番,穆小柔受不了她在多重角色中穿梭自如,明明她才是年长的那一个,偏偏宋繁馨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年纪轻轻,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顿悟。
穆小柔从花店的后门拐到前门,不防见到宋繁馨突然从里面冲了出来,她的脸色很不好,巴掌大的脸上挂着两道清晰的泪痕,眼睛红通通的。仅仅犹豫了一秒,穆小柔选择了折身往回走,就当一切从没发生过。
她想,宋繁馨一定不愿意让她看到这一幕。没有谁愿意将狼狈示于人前。
在穆小柔的印象中,宋繁馨是开朗的,多变的,古灵精怪的,懂事的,有时会矛盾地表现出与她的天真极不相符的过度成熟,但她一直一直都是以笑脸迎人,穆小柔仔细地回忆,她想不起有哪一次看见宋繁馨她不是在笑的。她一直知道宋繁馨这个女孩必定不简单,她也看得见她很努力地掩藏起这份不简单,尽量简单地活着,所以她一直笑一直笑,但是现在她居然在哭,还哭到不能自已地往大马路跑。谁能逼得她至如斯田地?
想了想,穆小柔还是慢吞吞地到了周锦笙那里。实在是周锦笙的心理诊所离宋繁馨的花店近得有些过分,只隔了两条大街,总让她觉得不走上这一趟都白白出来一遭了。最重要的是,周锦笙有一种旁人没有的本事,就是能让她安定下来。三言两语的事,换一个人来说或许没什么不同,偏偏周锦笙说来效果就特别的不一样。
也许是因为她与周锦笙是旧识,她对他比较信任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周锦笙本身是心理医生,让她不知不觉地就对自己进行了心理暗示的缘故,反正她和周锦笙沟通起来比较顺利,沟通完以后更是身心愉悦。周锦笙常常借此向她索要报酬,她总是头一偏,理直气壮道:“我这是怕你负面情绪累积过剩,开解你来的,不向你索要报酬已经是便宜你了,你怎么能忘恩负义地反向我要钱?”
周锦笙笑笑,道:“谁要你那点子破钱了,我要你请我吃饭。”
于是,穆小柔在无形之中就欠了周锦笙很多很多的饭,偶尔她想起来了,就还他一顿。最简陋的一顿是,周锦笙要她请吃饭,她当时正在学校里,故意要为难他,说:“我现在在学校,有本事你过来,铁定请你吃得饱饱的!”然后,他就真的跑到学校来了,她请他到食堂吃了一顿,饱应该是挺饱的,就是不知道那点微薄的饭钱能否抵消得了他来回的车油钱。穆小柔做坏事的时候心里挺爽快,坏事做完了却开始内疚了。只可惜,她的内疚也不太值钱,没过一会儿,便被她抛到了九宵云外。
周锦笙的心理诊所不只他一个人,还有几个年轻的医生在,每个人都有独立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