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小柔记得回来的时候已近傍晚,她在江城的卧室里醒来时黑黑的天幕已经垂到了窗边,凛冽的寒风带起窗帘猎猎作响。又是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
这是她第一次到他的卧室里来,此刻的她却是没有闲情探究他最私密的空间,只因身边躺着的这个人烫得像一块刚刚从熔炉里出来的烙铁。她暗骂一句自己太粗心,竟然放任他烧得不省人事,自己却趴在一旁呼呼大睡。
她潦草地套上衣服,打开床头柜上的灯,轻轻地摇了摇床上的人,叫了几声他都没有反应。她心急如焚地在客厅里翻箱倒柜,莫说急救箱,连支体温计都找不到。
她回到房间用力地摇晃他的身体,并着急地叫着他的名字,他只是迷迷糊糊地应了几声,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我们去医院好不好?”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我的手机,打陈医生的电话。”他断断续续地呢喃道。
她又急急忙忙跑到楼下翻出他的手机,锁屏密码不知道,再次冲到房间里把他摇醒。
“密码!”
他又含含糊糊地说了几个数字。
直到接通了电话,向对方简单地说明了他的情况,对方又嘱咐了她几句,她才勉强松了一口气。挂了电话以后,她立刻按照那个陈医生说的方法,跑到盥洗室里用冷水把毛巾浸湿了敷在他的额上和小腿上,并用冷毛巾擦拭颈部、腋下以及手心脚心,来回奔波几趟后,终于听到楼下传来门铃的声响。
陈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头发苍白,面容严肃,说起话来一板一眼的,看起来像个老权威。他给江城吊了两瓶点滴,开了药,又交待了她一些注意事项,这才离开。
吊了两瓶点滴后,他的精神好了一点,恢复了一丝气力,只温度还是持续高热。她忧心忡忡帮他盖好被子,先到楼下给白怡打了个电话,说今夜在朋友家里不回去了。然后走到没有什么油烟痕迹的厨房里,东翻翻,西找找,发现冰箱里有不少青菜和鸡蛋,最难得的是竟然让她找出了一袋没有开封的米。
她的内心很复杂,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上次他尴尬地说家里没米的情景。
她熬了一锅白粥,盛了一碗,等到温度冷却得差不多了才往楼上端。把粥搁在床头柜上,她先暖了暖冰凉的手再探了探他的额头,感觉温度还是没有降下去,不禁有些担忧。
“起来了,先吃粥,再吃药。”
他本不想理她,但敌不过她的唠叨,还是坐了起来,抬了抬眼皮,接过她手上的粥,在她殷切的目光中三两口喝了个一干二净。她似是很满意,又一手递过开水一手递过药,见他仰头把药全吞了下去,接过杯子,道:“好好睡一觉烧就退了。”言罢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倒在床上,细心地掖好被子,端起杯子和碗走出了房间。
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却突然间没有了睡意,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昨日下午从穆家离开后,他去了江子皓的墓地,在那里站到夜色降临。他不知道,世事竟可荒唐至此,夺走了最爱之人的心上人的凶手竟然就是他自己,他该以何种面目去面对这个长眠于地下的人,又该以何种面目去面对仍旧活着的他自己?他想得到一个答案,却没有人可以给他一个答案。
下山的时候下起了毛毛小雨,他没有在意,因此受了凉,今日一早起床他就感觉头脑昏昏沉沉的。在办公室里强撑着到了下午,助手见他面色不好,规劝了他好几次,他不胜其烦,恰逢专卖店致电通知他手表修好了,他便去取表顺便回家,却遇上了穆小柔。
她最让他恼恨的地方就是每次吹皱了一池春水就事不关己地躲起来逍遥快活,偏偏被捉了个正着后还表现得比谁都无辜。她总是戴着一张洒脱的面具,看起来没心没肺,好像所有不愉快的回忆都能过目即忘,让他分不清真假。这种失控脱轨的感觉,他很不喜欢。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以为她已经离去了,心里正划过一丝失落,他却听到她蹑手蹑脚地拧开房门走近的声音,然后一只温凉的手小心翼翼地抚上他的额头。她的手十分柔软,他能感觉到指腹处因常年拉琴而磨出的一层厚厚的茧。
“睡着了吗?”她轻声问。
他翻了个身,正对着她,双眼清明无尘,不带一丝涟漪。她咧嘴笑了笑,甩了甩手中的温度计,说:“温度还是有点高,再测一下体温。”
他把水银温度计塞进腋下,等待的时间里,房间里静悄悄的,他们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就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开口打破沉默。
“37.8度,还是有点低烧。”她取出温度计自言自语道,眉头含着一丝隐忧。
半个小时后,她又督促他吃下一顿药,药效发挥以后他的意识开始迷离,不一会儿就彻底闭上了眼睛。她又探了探他的体温,觉得没什么改变,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钻进他一旁的被窝里。由于他已经在被窝里躺了大半天,因而被窝里暖烘烘的,十分舒服。她生怕把他给惊醒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其实穆小柔是这么想的,不看着他退烧她实在放心不下,但是坐边上干守着多傻气多冷啊,反正又不是没睡过,干脆直接钻被窝里得了。
她操劳了大半天,再加上一颗心始终高高悬着,一放松下来才感觉着实是累了,抵挡不住困意,不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