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自北安门伊始,绕过万岁山一路缓缓驶过,由玄武门入宫城,直至进了广运门(现指坤宁门)方才停下。
眉黛首先跳下马车,而后转身将张均枼扶下,张均枼又回过身搀扶着那年约三十岁的妇人下车。
这妇人穿了一身松江府织造的袄裙,堇色上衣将整个人衬得神清气爽,只是她眼角眉梢总带着一丝疲惫,便又显得苍老。
她这一身袄裙虽整洁如新,可到底还是旧了些。
张均枼将她扶着,侧首望着她,笑意绵绵温婉动人,这妇人倒也识大体,察觉张均枼看着她,便也侧首回她款款一笑。
妇人回首,平视望着坤宁宫内,目中极是含情,脉脉温和,似有泪充盈,看来略是激动。
张均枼原本落在妇人脸上的目光亦随她移至坤宁宫内,她知故地重游,总难免一番抒怀。
这妇人确如张均枼所想这般,有感而发。
坤宁宫,二十四年了,她终于回来了,只是时隔多年,旧地重见时,这坤宁宫的主人,已不是她,也再不可能会是她。
况且,那个负心之人,也已不在了。
“我可以进去看看吗?”妇人言语间极是恭敬,却叫张均枼听出了低声下气的味道。
张均枼依旧和颜悦色,当即接话道:“当然可以。”
她本以为这妇人话毕便会进去,怎知她竟屈膝与她行礼,感恩戴德的说道:“多谢皇后了。”
“诶,”张均枼见她如此,着实怔怔,连忙将她扶住,颦眉急道:“这可使不得。”
待她将妇人扶起站直了身子,又言:“您对陛下曾有养育之恩,便是陛下的恩人,臣妾理当孝敬您。”
妇人垂首,自卑不已,二十四年的西宫生活,已叫她完全没了当年盛气凌人的风光与傲然。
“皇后言重了,我不过是个弃妇,怎受得起你如此纡尊降贵,以礼相待。”
张均枼笑容灿灿,“陛下说了,您往后一切服用制度皆如母后,原意便是要将您视作太后,是以,您也应当与王太后平起平坐,臣妾自当如此。”
妇人似恍然,不急不慢的说道:“对了,说起陛下,我自他当年被先帝接走,便再也没见过他,我想……”
张均枼粲然一笑,“不急,您先进去坐一会儿,等陛下下了早朝,他自会过来,臣妾得先去仁寿宫给您安排住处。”
“仁寿宫?”妇人明显是吃了一惊,“那不是……太后住的地方?”
“是啊,您如今服用皆是太后之礼,自然要住在仁寿宫。”
这妇人心中虽惊,可欢喜居多,自然高兴,只道:“那便有劳皇后了。”
张均枼已将妇人安顿在坤宁宫喝茶,而后便要出门去,站在正殿里恰巧远远的瞧见南絮回来,南絮脸色平静,目光却是深邃,分明大有文章。
南絮见张均枼望着自己,脚步自然而然的加快了些,张均枼亦迎过去,走至门口时方才停步。
“事成了吗?”张均枼的声音压得极低。
南絮颔首,张均枼亦点头,不再低声,道:“姑姑先回去歇息吧。”
“是,奴婢告退。”
王太后未能除掉张均枼,委实不甘,这会儿束翕方才回了仁寿宫,准备了满腹的鬼点子,贴附在她耳边,一番耳语,说得王太后笑容满面,极是得意。
束翕说罢,还未直起身,王太后侧目睨着她道:“就照你说的去做吧,越快越好。”
“是,”束翕这才站直了身子,方才举步正要出门去,却见张均枼领着一群都人进来。
那一列都人手中均捧着木托,木托上衣料首饰胭脂水粉各色不等,王太后见张均枼如此,不免惊诧,她此回过来竟备了这么多东西,莫不是敌她不过,反而要讨好她?
张均枼进来起先是巧笑一番,直至所有都人都进了殿来,站在她与眉黛身后排列开来,方才微微福身行礼,道:“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
王太后故作不悦,侧眼瞥着她,冷冷道:“皇后这是何意?”
张均枼淡淡一笑,并未直接作答,仅是侧首看了眼眉黛,示意眉黛打发都人将所有东西都送进西暖阁。
直至见这一群都人往西暖阁走去,张均枼才答:“西暖阁要住人,臣妾身为六宫之主,自然得过来安排一下。”
王太后当即明白,这回她倒是真的冷下了脸,她道:“谁!”
“是我。”
妇人在都人的搀扶下,从容步至正殿,言语答得利落淡然。
王太后见是她,自然惊得目瞪口呆,愣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回过神,正对张均枼斥道:“胡闹!这是仁寿宫,岂是一个废后能住的!”
“废后?”妇人闻言禁不住苦笑,“我是因何被废,王钟英,你莫要忘了自己当年做过什么!”
张均枼闻之困顿,但也猜出了个一二来,倒是王太后,面色铁青,似乎是被刺激到了一般,惊惧道:“哀家不同意,她是废后,理应住在西宫,如何能与哀家同住!”
原来这妇人便是先帝朱见深的结发妻吴氏,当年仅为后一个月,便蒙冤被废,宫中人皆传道是她因掌掴万贵妃被记恨,故而才被先帝废去。
可这个案子,也并非表面上这么简单,不论此案主谋是谁,过程又是如何,导火线还是她自己。
只因她个性要强,眼里容不得万贵妃嚣张跋扈,那万贵妃挨了打,自然难忍,跑去与朱见深告上一状,她的后位便注定要丢掉。
倘若她能像王太后一样,隐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