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妆木然站着,见律王飞在月下,尚且回头一瞥,随即消失了踪影。
她没有招呼侍卫,也没有告诉前来侍奉的宫娥。
直至躺在床上,阖上眼帘。
过往种种难以解释的片段,今夜被律王一席毫无顾忌的坦白,完全明了。
任谁也想不到,引诱阮岳下毒的胡人都是他的手笔。
他是有多憎恨容汐玦啊!
那场瘟疫更是他借刀杀人的妙计,若成功,则永绍帝灭了西军,灭了太子,也许到那时他会叫人发掘出这惊天计谋,将永绍帝描画成一个杀子屠臣的暴君,然后轻易取而代之;若失败,则就像如今这样,容汐玦顺利登机,将永绍帝挤下台,他一样有办法利用容汐玦的好战将他引至最不熟悉擅长的海上……
月影婆娑,凌妆似被抽走了全身的力量,从没有过的疲惫和酸痛潮水般席卷而来。
玩手段,光明的人总不及暗黑的人,这一刻,容汐玦若在身边,她会毫不犹豫投进他怀里跟他说,“咱们走罢,走得远远的……”
然而翌日四更,她神色如常,在宫娥侍奉下换上了素服。
程妙儿替她挽了个道髻,对着镜中白玉般的人赞道:“娘娘简约了反倒更好看,真真是叫奴婢们偷懒。”
凌妆对镜中眉眼伶俐的宫女一笑,似这等奉承,程妙儿是手到擒来的,却不知过几日落到谷底的时候,身边还有几个能相持如初。
想起刘义之辈,她甚至怀疑连程妙儿等人,都是律王的安排,否则为何一直查不出长乐宫的奸细呢?
只是到现在,她已不再去介意这些。
妆罢,起身一照,素衣精绣铺陈,白玉莲花冠束着乌黑的青丝,淡极的意思。
喝了碗清粥,凌妆吩咐郭显臣,待母亲和弟弟起身,送他们出宫回府。
步行走向斋宫,身前依旧是提炉宫娥,身后依旧是翠扇黄盖。
一路上,望着在晨曦薄暮中黑魆魆的连绵宫阙,喋喋的脚步声皆似成了自然的配音。
这一瞬间,她觉得天地间只剩下了自己。
在律王多年的处心积虑之下,再没有人能帮上她,包括上官攸,可能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抬手能杀的人而已……
夜里未能安眠,凌妆还处于疲惫状态。
她心里忽然想着,其实做一个合格的统治者真的很累,尤其大殷崇佛奉道,各种佛事活动,道教水陆不断,初一十五官员难得在家休沐的日子,皇帝倒要勤勤恳恳地斋戒。
也只怕,这是自己最后一次代夫君斋戒了。
敬天门前,凌妆看到了领着文武百官迎上来的律王。
峨冠博带,仙气飘飘,哪怕知道他心比海深,狠辣无比,但却还是不得不承认,此人的确风仪无双,举手投足间,尊贵天成,与容汐玦相比,一个淳如甘泉,一个精致无双,堪称一时瑜亮。
她敛下娥眉,懒得与他目光相接,进了斋戒牌,由太常寺官员递到乾宁门交给内监,置于仁和殿。
行祀之日官员们也佩斋戒牌,不理刑名,不宴会,不作乐,不入内寝,不问疾吊丧,底下各衙门没资格参加斋宫大祭的官员则大祀斋于公署,于大堂正中设案置斋戒红牌,中祀斋于私署。
今日是一月中的望日中斋,许多品级低的官员等于得了一日休沐。
皇后吝惜目光,律王可不吝惜。
虽然他还是如往常一般言行举止无不恰到好处,但眉宇间分明带了抹异常的光艳,使得他看上去更加出尘脱俗。
他以饶有兴味的眼光打量皇后。
月光般的素衣绰约飘拂在晨风中,其状难以描述。
令他有些遗憾的是,她始终低着眉眼,甚至有些无视自己,但那副模样既姽婳又幽静,不像即将下位的皇后,倒有神女婆娑人间的高姿态。
容承宁忽然觉得,这样的女子只适合高殿深藏,闲暇时调笑一番或者弹琴博她一笑,如果再能婉转承欢,徐步曼舞,莺声相和,而后那么流波若澜地一睇,方全了人间的美事……
张绍年、刘通等亦步亦趋地追随着他,绝对想不到少年澹静若仙的外表下已经起了凡俗男子难以言说的那点激情与渴望。
无关情意,就好比刽子手乍见一倾国倾城的女子,流露出来的那种惋惜与欲亲芳泽的心思。
何况他已不是第一次发现凌皇后的美了。
上官攸深锁眉头,伸长脖子频频望向紫墙尽头的垂拱门。
李兴仙、萧瑾和阿史那必力集体缺席,委实有些蹊跷,刘通面上莫测高深的笑容也令他心神不宁。
他递了个眼神给沘阳王。
沘阳王其实也早已察觉,乘着皇后进入敬天门,斋宫内钟声齐鸣的当口,揪住太常寺内一个心腹,命他去查看勋贵的斋牌,若找不到楚国公伏郁侯等的牌子,急传话出去令人到三府上去探。
今日是中斋,不像大斋那般需要三昼夜,只需两个多时辰。
步行在神道上,官员行走在两侧,唯有辅政王容承宁落后半步,走在神道旁的白石上。
行至祭坛下,需跣足而上。
太常寺官员也只能站在台下。
宫娥上来扶着凌妆除去鞋袜,秋风急劲,吹出一双白生生的玉足,踩在红毡上分外醒目。
落在律王眼中,他竟觉心尖微微一热,也脱了鞋袜,乘着接过祝酒的当口错开了眼睛。
鲁王在另一侧手捧酒殇,三人一前两后步上祭坛。
祭天分迎神、奠玉帛、进组、初献、亚献、终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