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姨娘再次来找霜娘的时候,霜娘正埋头做着针线。
听了胡姨娘说的话,霜娘一针戳进了手指肉里,竟没觉得疼。
她直瞪瞪看着胡姨娘,只觉晴天一道霹雳下来,劈得她半边人都麻了。“你说什么?”
霜娘的表情太不恭顺,好像要扑上来似的,胡姨娘不高兴了,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不是如了大姑娘的愿?你好认个死理,高大人那么合适的人家你死活不愿意,做长辈的心疼你,只好想法成全你。我和老爷这些天舍了脸皮,在外头替你来来回回的奔忙,终于叫人家侯府点了头,答应接你进门了。”
“……”
霜娘一口血哽在喉间,吐不出咽不下——这到底是怎么来的神转折啊?!
她百事都打算好了,托章秀寻的房子章秀前儿给了回音,她连三个月的租金都付出去了,怎知胡姨娘竟来了这么一出!
看上去事情好像是回到了原点,她当初也同意嫁进侯府去冲喜(守寡)的,可此一时彼一时啊,她后头有了别的选择,在府里守和在府外守在胡姨娘看来区别大了,对霜娘来说,这区别同样也大了。
若是进了侯府,庭院深深深几许,她只好在里头守到死了,侯府不可能会再放她改嫁什么的。可在外头关起门来自己守,那就凭她心意了,哪条律法也没说要守寡就必须得守完一辈子,高门大户讲究些,民间的妇人守个几年守不住了选择再嫁的多了去了。
霜娘未必一定会另寻了个人嫁了,毕竟这时代于她有不可说的特殊性,她对于自己是不是能找到契合的伴侣其实抱有满悲观的态度,但,人生那么长,她才十六岁,假如以后她可以遇上自己喜欢的人呢?进了侯府,再没这种希望了。
可再不情愿,她不能拒绝。
死活闹着要守的是她,现在叫她守了,她不乐意了,自己把自己贞烈的人设崩了,那胡姨娘转头就能再寻个高大人塞给她。
外头由远及近地隐隐传来了锣鼓声,胡姨娘侧耳听了听,忙道:“侯府迎亲的人来了,你就坐这里别动,马上人来要给你妆扮。”
霜娘一个激灵,险些跳起来:“现在?”
“可不是嘛。”胡姨娘不太耐烦地应了一声,见她手里还捏着绣花棚子,劈手夺了连丝线扔去一边,“还绣这劳什子作甚,大姑娘,你进了侯府,以后吃不完的好席,穿不完的新衣,那福气享都享不尽,可别忘了这么好的去处是谁给你找的。这女人哪,总要有个娘家依靠的不是?”
霜娘脑子里空白了一瞬,她木着脸看了看手里仅剩的一根绣花针,锐利的尖头上闪着些微的血光。假如这是一把菜刀,她一定不假思索地砍出去了。
胡姨娘的心已经飞到外头去了,全没留心她,说完就扭着腰忙忙往院门外去张望了。
接下来的大段过程,在霜娘后来的回想中,是飞速而含糊地过去的,她完全没留有什么确切深刻的印象。
所有事都来的太快了,胡姨娘这回真的等花轿到了门口了才通知她这个主角,聘礼再次塞满了贺家的小院,几个喜娘一拥而入,给霜娘开脸梳妆,从里到外换新衣披嫁裳,霜娘挣扎着想要收拾自己的东西,喜娘们笑道:“姑娘只捡最要紧最不舍得的拿几件罢,不要误了吉时。”
霜娘听了就茫然起来,最要紧的?她在这家里哪有什么难割舍的东西呢?最要紧的私房钱在李娘子那里藏着呢。
她就只好把自己的衣服箱子和常用的搁置各种绣花活计物件的小木框搬到一起,喜娘立刻就喊了两个丫头替她抬走了,见霜娘的目光追着,就同她说:“姑娘放心,都替您搁到新房里,一根针都丢不了。”
霜娘“哦”了一声,被拥着向门外去,拜别父母。
贺老爷和胡姨娘站在院子里,喜笑颜开,雪娘蹲在一旁,撅着个屁股在聘礼里翻腾,一个人翻出了热火朝天的势头。
另有一个白净富态的妇人站在一边,打扮得齐整利落,像个大户人家管事娘子的样子。见到霜娘出来了,就向贺老爷福身道:“吉时快到了,请老爷理了嫁妆,送姑娘出门罢。”
贺老爷深觉今朝扬眉吐气,呵呵地捋着胡须笑道:“好,好,胡氏,叫你置办的嫁妆呢?”
胡姨娘忙道:“都搁在东厢房呢,备好了的。”
便领人去抬。
富态妇人面上划过一丝讶异——她是侯夫人的心腹陪房,十分清楚这门亲事的来由,因为情形特殊,侯府准备的聘礼里本来就包括了女方的嫁妆,贺家收了聘礼后,只需从中回一些就好了,并不需要额外准备。这一点贺老爷当然也是知道的,她刚才请他理嫁妆,就是叫他挑预备回的抬数。
进了东厢房的小厮很快抬出两个漆红樟木箱子来,然后就站住不动了。
富态妇人板了脸:“磨蹭什么?还不快些。”
小厮的脸色怪怪的,道:“张大娘,没了,他家的姨奶奶说就这两个箱子。”
张大娘久经世事的人听了这话,都忍不住歪了脸,下意识往胡姨娘望去。
胡姨娘极泰然自若,向霜娘道:“大姑娘,你别嫌少,替你置办了这些个已经快把家里掏空了,没法儿,我们小门小户的,哪里比得起侯府那样泼天的富贵呢,且体谅家里些罢。”
张大娘低头看看一路排到院子门外的聘礼,再看看那两口箱子,只觉得开了眼了,就想要问贺老爷。
恰贺老爷道:“什么嫌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