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少卿于朝中安然无事,此刻却依然悲伤至此,除了尹素问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原因了。
前几日的一大清早张翾翾见他拽了柳风边匆匆离府,说是要接尹素问回家,眉宇间除去隐隐的焦虑全是欣然的翘首祈盼。她悄悄笑他,又暗暗为他祈祷,也为尹素问祈祷,这两人明明那样爱着却又偏偏不能有个现世安稳的美好结局,纵是张翾翾这样的旁观者都看得有些不忍心。
一心想要迎接两人回府,她在府邸门前徘徊等待了半晌,直到昏时下起雨来,才等回了浑身狼狈的归人。没有尹素问的身影,张少卿与柳风却都分别挂了彩。柳风极其不好意思地解释一句自己是一时大意疏忽被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姑娘拿石头砸伤了。另一面,张少卿的伤则更是奇怪,直逼心口而下的刀伤,若不是刚好偏了那么一寸恐怕立时就会要了人命根本等不到他坚持回府的那一刻。
张少卿的身上新旧伤kǒu_jiāo叠,着了细雨与泥泞,看得张翾翾心疼又心惊,即便此刻再回想起来也依然胆寒。她想要问个清楚,问一问尹素问为什么没能回来,张少卿与柳风却没有一个愿意多言的。直到数日伤愈之后张翾翾才从他们的言语中断断续续猜到了,这些伤口每一处竟都与尹素问有关。
“哥哥,哥哥,你好好的听我说。”
她轻抚着张少卿冰凉的面颊,将所有眼泪与冷酒拭去,强迫着摇摇欲坠的他振作起来听自己说话。可是,她自己不过才唤了几声哥哥,声音已是先哽咽难过了。
“哥哥,你有雄心、有才华,你什么都有的,你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那一个,是翾翾眼里无可取代的英雄,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好不好?!尹素问固然是好的。可是,倘若她真的不能再爱你了,我们也就不要她了,好不好?!好不好?”
张翾翾的第二句“好不好”问得心虚。又带一些哄骗的意味,她多希望自己这样言语真的就可以轻巧地将张少卿骗了过去。对于尹素问,她私心自然是喜欢的,可是再多的喜欢也绝不能允许有谁去凌驾于张少卿之上。谁都不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去,纵然是尹素问也不可以。所以她宁愿选择放弃。可是,她的哥哥却不这样想。
此时的张少卿双目刺红,摇摇晃晃地仍由张翾翾抱着,意识却完全陷入了另一个梦境里。他只记得起尹素问,别的一概听不进去。
“为什么?”
“嗯?”
“我明明是那样爱她的,为什么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她宁愿去爱一个和尚也不要再回头来爱我?为什么?”
这样的问题张翾翾回答不了,只能无奈地圈紧了怀中孩子一样哭泣的男人,仍由他的眼泪和着酒气一点点溅落在自己肩头。
“翾翾,你可知道这是什么酒?”
“酒水我向来少喝。怎么会知道。闻起来倒是有些花香味的。”
“是桃花酿,是我与她第一次亲手酿造品尝的桃花酿。”
“尹素问的桃花酿?”
“是素素啊。可是,我的素素在哪?她究竟是去了哪里,怎么就不肯回来了?”
十年太长,十年太短,再没有了下一个十年。尹素问总是说那是她最美好的年华,因为足够爱着所以从不觉痛,张少卿曾是那样地不以为意,如今却又这样感同身受。可惜,这感受来得太晚。没能来得及被好好珍惜。酒入愁肠诗化泪水最终皆成了一捧飞灰,他用了那样漫长的岁月弄丢了那个爱意拳拳的尹素问,从此以后便再也找不回来了。
以往的张翾翾只知道自己的哥哥是真的喜欢了那位尹家姑娘,至于“真”到了什么份上。她倒是说不上来。直到所有人都认定了尹素问早已身死在外,张少卿依旧不言不语地死死认定他的女人还活着;直到看到身边那位青玉嫂子无数次热情主动地示好,张少卿仍然只是冷眼旁观,她才知道,那大概就是“爱”了吧。无论生死,那样霸道又绝对的“爱”总是受不得一点怀疑与委屈。而那些什么“为伊消得人憔悴”、“入骨相思知不知”的古话看来也不是随便说说的了。
“哥哥,你若是想哭就大声地哭一回。哭完了这回,你就把那个女人忘了吧。”
张翾翾轻轻摇晃着怀中醉酒的张少卿,只觉得自打这两次受伤,他整个人都要瘦了一圈,瘦弱又苍白的模样一点都不像一个能够叱咤风云的朝廷重臣。她喃喃自语地哄抱着他,就像是小时候的自己每次闯了祸被家法惩罚哭了,他也是这样环抱着自己轻声安慰着,一点点将自己哄睡。
怀里的人醉了、累了,歪歪扭扭地肯去睡了,张翾翾才终于放下心来。多唤了几个下人前来轮流守着伺候,她才顾得上缓一缓自己已经完全僵硬了的胳膊和腰肢。
已是深夜,她却没有丝毫睡意,满心满脑子全是张少卿醉酒时憔悴的模样。一番辗转反侧,还是在简单的洗漱之后重新批了件披风准备出门。
张少卿安排的侍卫仆从虽然退下了,府邸之中还有彻夜巡逻值守的兵士,她有心要出府寻人又不想被府中的眼睛见着,只好只身一人走了最远处出府的侧边角门。
此处位置偏僻只有小路可以行进,即便是白日里也很少有人前来,只要打发了两个守门的兵士便可以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她提前多准备了些散碎银子用来收买人心,不想自己逶迤行至了角门前却没见着半个守门人的影子,反而是门外有光,有人提了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