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的琉璃宫里分外冷清,皇后自众女子觐见完毕当日就乘了銮驾匆匆赶往了朝元殿,而后几日一直侍奉皇帝左右未再踏出殿门半步。同时朝元殿殿门紧闭,除了几名贴身侍候的宫人偶尔进出打理帝后的日常起居以外,最常见的便只是一名行色匆匆的年老御医。
皇帝发了病,病得严重着实可怜,因着是密不能宣的旧疾发作所以只能是暗中治疗悄悄忍耐。他平日里痴傻安静,病症发作之时却变成了疯癫无状的疯狂模样,除了六亲不认地哭喊打闹便是声嘶力竭地喊着痛。
太后皇后也曾惊慌过,奈何唯一跟随治疗的御医早已下了诊断,说这是陈年旧疾的后遗之症,病不在身体却在心脑。此症并非什么药石可以医治的普通疾患,既无法根除又不能避免,只能生生受着等挨过了发狂时候再慢慢调理。
皇帝闹起来的时候样貌狰狞下手不分轻重,连伺候的宫人都恨不能退避三舍,唯独皇后毫不在意随侍左右。其实这病情虽来势凶猛但每次发作的时间并不算长,皇后伺候久了便也摸出些门道,既能控制得住发病之人又不至于让自己受伤。
病人看似凶悍实则脆弱,她便总是那样奋不顾身地靠过去将她的夫君紧紧抱在怀中,紧紧抱着,一遍遍温柔地抚摸他被汗水濡湿的长发,然后不停地轻声哄劝说些旁人听不清的耳语。待他没有那样狂躁的时候又会慢慢哼上几只不成调的曲子,像是哄劝哭闹的孩子一样,将怀里的人慢慢哄着睡着了。
抱他的时候她是坚强又执着的,谁都治不住的疯傻之人全靠她的一双臂弯倒也能禁锢得住,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那个时候的自己竟是那样力大无穷。可是,怀里的人若是睡熟了,她的坚强便没那么坚强了。也会偷偷地掉几串眼泪,滚烫的泪珠落在他光洁的额头,和蒸腾的汗水混在一处也会泛出一片晶莹剔透的伤心模样。天下人仰视又艳羡的九五之尊,实则却要受着这样的煎熬折磨。除了她会跟着切身而痛,没有谁会知道这个皇帝真正是如何过活的。
连着折腾几天,午时刚过之时皇帝的高烧终于退下,太后原本是在守着。眼见确实退了烧这才放下心来先行离开。皇帝未成婚的时候,这样彻夜守候照顾的工作全是太后一人独自承担,皇后入了宫之后便不声不响毅然将重担扛了过来,既不埋怨又不气恼,让太后很是满意。
退了烧的皇帝出一身热汗。渐渐清醒之后第一眼见着皇后,心中便是满满的安全感。他声音嘶哑地嚷嚷几声口渴,皇后便即刻一点点喂给他早已煨好的蜂蜜枇杷汤。
“好喝吗?”
“姐姐的汤,什么时候都是好喝的。”
天真的人说句最简单的夸奖,皇后就觉得是最美好真挚的鼓励了。皇帝小孩心性,有旁人在侧的时候也会依例叫她一声“皇后”,没有人的时候却总是悄悄唤她一声“姐姐”。他并不清楚“皇后”的实际意义,却自觉这个称呼远没有“姐姐”来的亲近恳切。
皇帝单纯却最喜欢见着自己唤一声“姐姐”之后,她一时半是嫌弃半是脸红的可爱模样,然后再听她回一句“正则”。而非“陛下”。
皇后原先总是笑他记不住自己的名字,任他倚在肩头的时候便会抓起他的手指放在自己的手心里,一遍遍比划着教他写三个字:“秦子佩”。
“你叫萧正则,我叫秦子佩,我们是夫妻。‘秦子佩’,你要记得这个名字。”
“秦,子,佩。”
他认认真真跟着皇后的指尖描摹几遍,却总是记不牢写不好。写不到几下又会忽然问她一句,“那。夫妻又是什么?”
秦子佩用了很长时间一点点与他解释,所谓夫妻就是要相互关爱陪伴,永远都在一起的两个人。皇帝听来很是高兴,便会再与她确认几遍“真的会是永远都不分开的吗”。这个时候的秦子佩总会将两个人的手掌紧紧握在一处坚定地回一句“一定会是永远的”。
永远有多远,在秦子佩的心里或许就是一生一世那样远了。要一辈子与萧正则绑在一处,不得自由更多有隐秘,她却偏偏觉得如此甚好。唯独不好的一点,即便十岁的孩子也应该要识得许多字了,萧正则却总是不记得他的皇后叫做“秦子佩”。这样的时候多了。她也就不再强求只由他去了,什么皇后或者姐姐,只要他的身体无恙乐得开心,怎样都好。
喝过甜汤,皇后更体贴地取了一盒琥珀色的药膏来,银勺舀出一点涂在皇帝因着连日高烧而干裂的唇上。药膏是皇后亲自调制,为了祛除苦味大多是蜂蜜薄荷这样的降燥之物,皇帝唇上如久旱遇着甘霖,清甜凉爽忍不住舌尖就要偷蹭几下。
“小馋猫,这可是药膏,不许乱蹭!”
一旦被发现了,又故意做出一副讨好的模样来,他的皇后便会由着他多蹭几口。
萧正则尚不懂爱却也知道皇后的无限关怀,更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离不开她的。虽然自己总是写不好“秦子佩”那三个字,却一直都记得她与自己说过,他们是命中注定的夫妻,要一辈子都在一起的。
“姐姐,我是不是又一个人睡过去好久?还乱发脾气砸坏了许多东西?”
“没有。这次比以往要好多了,正则很乖,生病的时间也没有以前长了,姐姐很是高兴。”
皇帝先是有些手足无措地担心自己的病情又给皇后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听她这样宽慰才又半信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