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段婉曦这病来得真的不是时候。命运的无常,给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作为一个智者,有时糊涂些反倒是好事。因为他们的直觉和判断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这把剑可以让他们把握事物的发展进程,也有可能加剧一些负面因素的发作。正所谓怕什么,往往就会来什么。智者尤甚。段婉曦这回有点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不是她自恃聪明,疏忽大意,恰恰是她之前考虑得太周全,看得太透彻,所以她紧张了。过度的紧张导致她的积劳成疾,而她的病恰恰又为某些已经预见到的潜在危险提供了发作的机会,从而使她的担忧变成现实。
实践证明,坚壁不出,消耗敌人,等待实力消长,战机转圜,是古往今来的名将在处于不利地位时保全自己,进而寻机消灭敌人的高招,屡试不爽。撇开战略而言,这招虽然笨点,但却是稳妥之策,至少保全了自己,最多不过就是失去一次战机。有道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用这种“笨招”无损于一个军人的荣誉,若能寻机翻身,反而能赢得“坚忍”的美名。不过这种美名不是那么好得的。忍字是心头的一把刀,唯有真正有担当的大丈夫能为之,却并非所有大丈夫都能做到。相反,有很多才气出众,堪称大丈夫的人会冒着失败和丧身的危险,去追求轰轰烈烈,快意恩仇。这样的“大丈夫”,勇则勇矣,不过匹夫之勇耳,与真正的大丈夫,相去甚远。
段婉曦的副帅,云娟长公主的驸马迟进雄就是这么一个人。他为人坦荡豪迈,任侠尚义,深得将士的爱戴,在关中元从中的威信仅次于有家世背景的妻子段云娟和早逝的段宇飞。在以关中籍老兵为主的西征大军中,他就是凝聚人心士气的一杆大旗。作为配得上云娟公主的夫婿,迟进雄的实力不可小觑。他早年从戎,涉足军政两界,上马能管军,下马能管民,加上结交关中豪杰,综合素质犹在此时的小姨子段婉曦之上。但他有一个和普通人一样的弱点,就是心理承受力有限。在重压之下他可以顶住一阵,但持续越久越觉得吃力,到最后关头顶不住,就会动摇立场,寻求两全之策。虽然让他崩溃的机会不多,至少担任刑部尚书以来还没有过,但只要一次,也足以造成严重的后果。
从出征前的御前军事会议到段婉曦病中交权,他一直很支持段婉曦的策略。代理主帅伊始,倒也认认真真地执行了段婉曦的专守防御路线,守了十多天。任凭西秦军不断骂战,他就是不出来。一直到腊月二十五日这天,意外发生了。起因是许多关中籍的中层军官集体请战。
在段婉曦所率六个卫主力中,迟进雄的左武卫诸将和左右领军卫将军秦武通、李仲文二人所部,都是清一色的关中元从,混编的右骁卫、左右屯卫,关中籍官兵所占比例可达近七成,中郎将以上军官二十一名(左武卫将军二人,中郎将四人;其余五卫将军五人,中郎将各两人),关中元从占十三人,也是过半之数。他们多数是善于冲锋陷阵的猛将,但真正有战略眼光的唯迟进雄、陈禹等少数人。关中将士在段宇飞、迟进雄、陈禹三位大将军和阴世师的六七万邢朝正规军打得剩下两三万,自己由终南山首义的万把人迅速发展到十多万,右威卫弟兄坚守泾州和高墌城首战告捷的战例,都是他们足以骄傲的资本。扶风一战,让他们觉得西秦号称强敌,也不过如此。他们有理由相信,此战是关中将士主场作战,雄兵云集,薛猛再强,也要打得他满地找牙!
在这种骄傲的情绪下,将军们个个斗志昂扬,摩拳擦掌,时刻准备在高墌城下给予西秦军当头棒喝,把他们赶回老家去。可是段婉曦一来就下令全军在高墌城附近连营下寨,摆出一副固守不出的架势。原以为只是休整几天便行出击,不想一呆就是十多天。对别人而言,十多天的休整正好,可是对于习惯了先发制人、速战速决、即打即走的将士们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从第十天开始,就有人向上级提出了质问,何时开战。可是得到的答复永远是“元帅有令,坚壁勿出”。
漫长的等待,求战情绪像瘟疫一样,弥漫在全军中。从基层的官兵到校尉,再到将官;从关中籍将士,再到河东旧部,十之七八都染上了“决战急躁症”。眼见年关将至,战事却依然僵持。家小在关中的将士们都想尽早打胜仗回家和亲人一起过年。但主帅依然无动于衷。终于,他们忍不住了,纷纷向上级请战。一级一级地告到了代理元帅迟进雄处。
面对这些出生入死的弟兄们,迟进雄和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说服他们服从命令,可是将士们的情绪就如同煮沸了的开水一样,越来越控制不住。甚至不少人拿“惧内及姨(把对老婆的服从延续到小姨子身上)”的话来刺激他。自尊的迟进雄终于受不了,转而向段婉曦的铁杆支持者侯世昌和吴信、罗大刚求助。
侯世昌、吴信和罗大刚本来是无条件支持段婉曦的。但三人骨子里也信奉速战速决的理念,在执行段婉曦命令的同时也在千方百计地寻找有利战机。于是和迟进雄一合计,想到利用西秦军深入我境,粮草接济困难上做文章。便一边劝将士耐心等候战绩,一边不断偷偷派人打探敌军的粮草供应状况,还联系张方,请他出兵断敌粮道。这种举动,无意间助长了诸军将士的求战之风。
如此事关全军行动的事情,不跟主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