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此起彼伏地叫着,也难怪他们如此激动。在废土之上,干净的饮用水胜过一切。极少数居住地有能力开采和掌控深层的地下水源,大多数人只能饮用储量不多的地表水和雨水,并且它们含有辐射尘,喝了等于饮鸩止渴。
只有雨师显灵时,会在特定的地点降下无污染的淡水。而雨师出现的时机和地点完全随机,必须跪在诵经机前,经过长期而虔诚的祷告,才有可能获取雨师显灵的信息,提前做好准备去接水。即使是这样的机会,数十个日夜间才可能出现一次,而且不一定是他们有能力到达的地方。
错过这次显灵,没有取回水,将让住在金山的人们经受又一番漫长的煎熬。
“水呢,玄奘!你们竟敢空手回来?”
“这么重要的事都办不好!”
“把这小子扔出去!”
玄奘看着这些狂躁的面孔和他们脸上要杀人的表情,没有畏惧,而是心生悲悯。他如实解释了雷击导致水箱爆炸的事。
但他平静的语气似乎起到了反效果,并且他们无法理解这样的解释,将失去水的愤怒转移到他身上。
“什么屁话!闪电会让水爆炸吗?你唬谁呢,水又点不燃!”
“就是,又不是汽油!你说车被雷劈了,怎么没见油箱爆炸?”
“肯定是撒谎!”
忽然有人推理出结论:“我明白了,这小子一定和强盗团勾结。他把水给了强盗,出卖同伴让他们被火焰pēn_shè器烧死,现在又把强盗引回了金山!不然,在同一辆车上,他怎么没被雷劈?车怎么没被劈坏?”
紧张和愤怒开始蔓延,人群骚动起来。
“杀了他!杀了这叛徒!”
“扔出去!”
“扔出去!”
玄奘依然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相似的场景他见过太多。资源匮乏、弱肉强食的环境下,随时要面对死亡的威胁,巨大的压力让每个人变得多疑而易怒,对世界极其有限的了解,更加剧了他们的恐惧。
冲突即将暴发之时,一个老人出现在人群后方,低声喝斥:“够了!都停下,把他带到我这来。”
老人正是这里的领导者,法明。
玄奘被押到议事厅后,他摆摆手让所有人都离开,坐在一张缀满金属片和螺钉的破沙发上,眯起一边眼睛问道:“真的被闪电劈了?”
“千真万确。”
他注视着玄奘平静的脸,缓缓点头,叹了口气:“可惜今晚我还是要把你赶出金山。”
这个结果在玄奘意料之中。在这具身体的零星记忆里,他知道从前的玄奘犯过几次错,金山的人都不太喜欢他。自从听了信使讲的那些鬼话后,他总是幻想着走出沙漠,去看看所谓“外面的世界”。
而在那些挣扎在生死线上的人眼里,这很可笑。就算拥有金山这个遮挡风沙的住所,生存仍是如此艰难,光是维持生命的水和食物就已经耗尽了大多数人一生的努力,这家伙竟然还想往外走。
如果玄奘只是自己找死也就算了,但他胆敢偷偷储备物资,怂恿别人和他一起完成这不可能的旅程,这就犯了众怒。更别说那几场因他而起的事故,让金山损失了一台车,四桶油,还有其他宝贵物资。
如今又弄没了好几大箱水,还是因为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理由,他们必然不能继续容忍玄奘活着。
他们不会直接杀了他,但会把他用铁链死死捆住,扔到沙漠里。好不容易积了一点阴德,他们不想因为杀一个混蛋被扣光,影响自己的往生。如果运气好,他死在沙漠里之后还能找到尸体,他们会很乐意再把尸体搬回来享用。
与其接受这样的命运,不如自己主动离开。
法明对他的表现感到有些意外。“不向我求情?”
“你知道,我早就想走了。”玄奘略一颔首,答道。
法明沉默良久,长叹了一声,说:“当年捡到你时,就发现你和这里的人都不一样。我们生来就被诅咒,短短的一生中注定还要承受病痛折磨,而你这么健康。有时候我会怀疑,你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说着,他自嘲地笑了,“那当然不可能,你诵经时心一向不诚,更没有听到过一次佛音。要知道我们这除了智障以外,最蠢的玄脉都经历过佛音入耳。”
“你奇怪得很,连吃东西都那么克制,明明自己饿得不行,还要为了远行而储备。从小就是如此,我真没见过你这样的怪胎。玄奘,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他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那当然不能和法明说。至于原来的玄奘要的是什么……
“我只想看看没接触过的广阔世界。”
这个愿望太不合时宜。它让他想起遥远的过去,那个多彩的旧世界,他们不正是因为这最纯粹的求知欲和探索欲,才走出了那么远吗?
尽管之后的事,足以让他们挂上人类史上最大的耻辱柱。
法明无奈地摇了摇头,从破沙发上站起,挠了一下驼背上的肿瘤,将玄奘领到两个背包前。“我只能给你这么多,已经超出了惯例,他们看到又要对我不满了。毕竟你是被放逐,不是远征的英雄。车和汽油,枪和子弹都没有,你能走多远,就看你的造化了。”
“谢谢。”玄奘真诚地说。在记忆中,法明一向袒护这个理想主义者,独自抗着众人的非议。他的信心究竟从哪来呢?看着日渐虚弱的老人,玄奘想。而后他又明白了:法明并非期待自己成功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