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冀站在那里,阳光照进来,在他的面容衣衫上勾勒出一道灿烂的金边,他低着头沉思半晌,原本有些灰暗的脸色却渐渐变得明朗。
终于,他完全抬起头来,对李璟跪到叩拜,说道:“多谢父皇,弘冀不日便启程上任。”
细雨飘扬如纤尘,洒在清晨的驿路上,更增几分凄寒之意。天色将明的时候,驿路上十分寂静,由远而近的马蹄声,便显得格外清晰。
当先一骑是身着戎装的弘冀,后面缓辔跟随的是齐王景达,或许是周遭太过安静,让人浑身不自在起来,弘冀先笑了笑,轻声吟道:“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四叔,王摩诘的这句诗,倒和我今日的景况十分相似啊。”
景达瞧着他,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说道:“你居然笑得出来,还有心情和我谈诗。你就从来没想过此后的事?润州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你这样一走,什么时候才能回金陵?”
他手中的马鞭往前面一指,说道:“我已在十里亭备酒,你说和王摩诘诗句相似,我看你更像是后两句,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润州无故人。”
弘冀在马鞍上伸了个懒腰,微笑说道:“四叔,你还在怪我那日太过冲动?”
景达说道:“你该看的明白,皇上并不是一定要你去润州,当日我和从嘉都站出来求情,皇上已经有了台阶,只要你说一句半句软话,何至于有今日之祸?”
弘冀目光轮转,幻出冷峻容色,说道:“四叔替我求恳,这份情弘冀记在心里,日后自有报答的一天。至于从嘉么,我不受他的恩惠。”
景达甚感奇怪,说道:“你和从嘉到底有什么过节?我瞧你对他的神态,似乎不仅仅是因为他听见了我们的说话。”
弘冀道:“他这个人,说话行事都是假惺惺的,太过虚伪,在父皇面前做出一副恭谨的模样,有怎知不是曲意示好,以图后事?他目下跟着冯延巳学填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说不定将来也是个冯延巳那样的奸险小人。”
他虽然这么说,在深深心里,也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何厌恶从嘉。他只知道,这种厌恶在从嘉出生之时就有,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所有的理由,都不过是给这种厌恶找一个更好的注解罢了。
景达果然不怎么相信,说道:“从嘉年纪还小,不大懂得为人处世的道理,你也不必太过苛责了。”他望定弘冀,忽然说道:“你是讨厌从嘉这个人,还是厌恶他有个重瞳子?”
“说的好好的,又何必提他?从嘉有没有重瞳子,又关我什么事了?弘冀神情淡淡,转开了话题,说道:“四叔,你真的认为我去润州只是一时负气?”
景达看着他,说道:“难道不是?”
弘冀轻轻摇了摇头:“四叔,还记得前两天,咱们下过的一盘棋么,当时我们不断争夺一条大龙,我眼见棋力不如你,转而在另一角经营,结果,反而是你输了。”
他双眉一扬,说道:“目下的境况亦如是,朝中已然被冯、魏等人把持,父皇对他们的宠信,四叔你也是身有体会的,我就算是留在金陵,又能成得什么事?说到最好,也只是个有心无力的皇子罢了,与其跟他们争斗不休,还不如另辟天地。况且,宣、润二州是南唐的门户,只要有了军功,我还怕得谁来?”他心底还有句话,没有说出来,“到了那时候,我这个有功劳的皇子,难道还比那个没有功劳的皇太弟差了?”
他越说越是神采飞扬,话音落时,满眼睥睨傲视之态,让他的面容平添了几分霸气。
景达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心中滚来滚去的,只有四个字:“后生可畏。”他虽然只有三十余岁,却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
他终于深吸一口气,慨然说道:“原来你已经想得这么明白了,我还在为你担心。”
弘冀微笑说道:“我也只是有这个想法罢了,到底能不能成,还在未定之天,他日若有难处,四叔可不能不帮我。”景达点了点头,说道:“那是自然。”
他将手一摆,说道:“我们去共饮一杯,盼你壮志得展,前途无量。”
叔侄二人并辔前行,走不多远,便有一声清越笛音袅袅传来,景达与弘冀虽不擅音律,却也听的出来,所奏的乃是一曲《杨柳枝》。
古来便有有折柳送别的习俗,《杨柳枝》曲也正是送别之曲,景达听见这曲子声音轻柔婉转,吹了一遍又一遍,也自有些陶醉。
此时晨雾渐渐散去,十里亭已近在眼前,可以看见亭畔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穿着雨过天青的直身长衣,手按竹笛,缓缓吹奏,弘冀凝目看去,那吹笛的人正是从嘉。而站在从嘉身畔,金冠黄衫,却面有不耐之色的,不是从善是谁。
见他们走过来,从嘉笛声顿止,他三步并做两步的赶过来,手中捧着一个酒盏,送至弘冀面前,说道:“大哥今日远行,小弟特来送别。”
弘冀看了他一眼,并不接他递来的酒盏,跳下马来,淡然说道:“不劳大驾。四叔已经备好了酒,我也不能多耽搁,一会儿就要走了。”
说着话,在从嘉身边走过,看也不看他一眼。从善抗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