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从善,再看了看景达,冷声说道:“既然你都听到了,是准备去告诉父皇,还是先对亲贵大臣们说?”
从嘉猛然抬头,眼中有泪光晶莹闪动,手指也有些颤抖,他说道:“大哥,你将我看得忒也不堪了,我怎么会做伤害兄长的事?不论是谁,我是绝不说出一个字的。”
弘冀心中暗暗想道:“他明知道我此后身在润州,即便他在金陵做什么,我也鞭长莫及,却拿这些话来宽我的心罢了。”
他心念电转,淡淡说道:“若要我信你,也不难,只要你发下个重誓来。”
从嘉重重的一点头,跪在地上,郎声说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弟子李从嘉今日力誓,若将兄长的话对人说了一个字,便教我身败名裂,身死无地!”
他说罢,郑重的叩首三遍,才站起身来。将酒盏高举过头,说道:“大哥若是相信我,便喝了这酒。”
南唐亲贵们大多信佛,盟誓之语,不会有假。弘冀听见从嘉语声恳切,心事稍安,便接过了从嘉手中的酒盏,这个时候,他心中还有了一点愧疚,毕竟从嘉才十来岁,还是个稚嫩的孩子。
他伸手按在从嘉幼小的肩上,握住,想说一点宽慰的话,从嘉也抬起头来,面对着他,两人目光碰触的瞬间,弘冀看到从嘉右目的重瞳,刚刚聚集起来的一点愉悦心情顿时一扫而空,本来准备抚拍的手,却将酒盏抛在地上。
他吸了口气,不想再说什么,当下一拍马鞍,翻身上马,对众人微微拱手,便一抖缰绳,挥鞭而去。当马蹄踏风,飞驰起来的时候,柔和的《杨柳枝》曲再次响起,听在弘冀的耳中,带着些伤感的意味。
笛声悠悠,仿佛如影随形,一直走了很远,还在耳边萦绕不绝。
直到弘冀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从嘉才将笛子从唇边拿开,遥遥望向远方,愁色荡漾在他的淡眉秀目之间,凝结成眼底似有似无的泪意,如周遭未散尽的烟霭般,漂浮不定。
他回过头来望定景达,眼神中有说不出的忧伤:“四叔,我是不是做了一件很大的错事?我看得出来,大哥还是没有原谅我。”
景达悠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历朝历代,帝王家事,哪有几个圆满和睦的?你和弘冀,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楚。我劝你也不要白费心思了。”
从嘉呐呐说道:“正是因为在史书中见多了兄弟相残,我才不想咱们唐国步其后尘。父皇与各位叔叔都能相处融洽,我也该做得到。”
他拉住景达的衣袖,轻声问道:“四叔,你教教我,到底我该怎么做?”
景达沉默了半晌,才问他:“你可曾想过,弘冀为何总是与你有嫌隙?”
他这话问得从嘉一头雾水,他低头想了一阵,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大哥和我们兄弟几个都不亲密,也许是他从小孤单,从没有玩伴的缘故吧?”
景达失笑道:“真是孩子话。”他见从嘉专注的看着他,又叹了口气,说道:“若是我没猜错,惹祸的就是你这只重瞳子。”
从嘉面上写满惊讶,睁大眼睛看着景达,颤声说道:“这是怎么说?”
景达道:“你该知道的,从古至今,只有两个人有重瞳子,一个是舜帝,一个是项王。这两个人,都是命数奇贵,天生是做皇帝的命。”
从嘉释然微笑:“原来大哥担心我会做皇帝,这是从何说起,父皇已经选定了三叔景遂为皇太弟,我也从来没有这种非分之想。”
景达一笑:“弘冀不是替景遂担心,是为了他自己。”
他看从嘉还是一脸茫然,心中想:“算了,从嘉这孩子心思单纯,何必让他知道这些宫中争斗之事?”当下便说道:“这样吧,只要你从此以后,不参与政事,也不要入朝为官,弘冀就不会再怪你了。”
在旁边听了半晌的从善忽然说道:“我们身处宫中,若是对政事半点不管,也于理不通。就是平时闲聊起来,父皇还会拿一些政事来考我们,看看谁的见解更高明呢。四叔,这个法子不行的。你再想一想,还有没有别的路可走?”
他见景达缓缓摇头,便对从嘉说道:“你对大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他要生气,你就由得他气,反正气坏了身子,咱们也不管给他买药吃。难道你为了他,便要自毁前程?”
从嘉双唇轻抿,说道:“只要大哥不再生气,不再怪我,要我怎么样都可以。”
他说话时容色郑重,让从善也没了话。他们对景达深深一礼,这才上马离去。景达看着从嘉包裹在宽大长衫里的单薄身体,在早晨的冷风中,有些瑟瑟发抖,不禁心中一阵凄然。
从嘉回到宫中,更为深居简出。其后又禀明了父亲李璟,在钟山灵谷寺不远处,建起了一座小小的山舍,开始的时候,一年中还有小半年在宫中居住,到了后来,也只是年节时回宫团聚,其余的时光,都留在山舍,消磨在书山墨海里,除了七弟从善,也不见什么外客。
山中岁月如无波古井,平静得感觉不到时光飞逝,不知不觉间,山舍旁边,从嘉手植的梅树,已是第五次开花了。
此时正是保大十年的岁末,百姓家中都在热热闹闹的准备过年,钟山上的佛寺,也常有香客进出。从嘉所居山舍虽离寺院不远,却罕有人迹。
山中天气寒冷,从嘉披了一件半旧的棉袍,手中握着一册经卷,却半点也看不下去。他坐倚在梅树下,灵谷寺中的梵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