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兄,你还没睡?”他出声询问道。
他原本单独租赁的院子因为备考及日常所需,已经供应不起。不得已之下,便与同样生活窘迫的钱应明在城西一座偏僻的街道后合租了一座简陋破旧的小院,而因另外一间卧房年久失修,住不得人的缘故,二人便暂时挤在了同一间屋里。
“还没有,在写一些东西。”钱应明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口气一如既往地有些冷硬。
他与丁子昱的关系尚算得上友好,丁子昱也习惯了他如此说话的口气。
丁子昱大概知道钱应明在写些什么东西。
无非是礼部徇私枉法,科场浑浊黑暗等要交由理藩院的证词。
望着他投在屏风处的剪影,丁子昱无声叹了口气。
他并非是不赞同钱应明欲要伸张正义的做法,但依他看来,钱应明的举动实在太过激烈,也太过张扬了。
这样只怕会惹来许多麻烦……
诸如此类的话他已同钱应明说了不下十次,但钱应明回回都据理力争地反驳他,且言语间还多含讥讽之词,大意是说他软弱好欺,自愿屈服在官府的淫威之下,丢吾辈读书人的脸面云云。
丁子昱无意与其争辩,唯有压下心头的无奈,遂也不再进行劝说。
也罢,各人自有各人的想法,他本不该过度掺和。
他自己的前途尚且一片渺茫。哪里还有什么资格去操心过问他人的决定呢。
至少钱应明很明确自己想要什么,而他如今举目都不知该落向何处才好。
丁子昱望着在夜风中翕动、发出沙沙声响的窗纸,想到昨日自己让人送出去的那封书信。心底滋味繁杂。
她看到信之后,该是觉得自己十分没用吧?
想到自己当初信誓旦旦地承诺她若未通过选秀,他便上门提亲之言,丁子昱嘴角不由溢出一丝苦笑来。
如今她还未有参加选秀,他却已经赶在前头落榜了。
或许,他当初就不该多此一言,使她心存念想吧。
是以他下定决心将这封信送了出去。许是一件好事。
已没有转机之事,念头自然是越早断了越好。
也省得耽误她了……
丁子昱眼底一派无可奈何的苦涩。
人生最无力之事。大概便是在最落魄之时,却遇到了最想与之长相厮守之人吧。
故而,他余生许是只能以遗憾抱之了。
……
两日后。
云南再次传来急报,称缅兵变本加厉。再犯边境百姓,且与驻守旗军发生了直面冲突,竟动用火枪,致旗军死伤过百,气焰嚣张。
乾隆震怒交加,当朝拟旨征缅,并命八阿哥永璇挂帅,军机大臣傅恒为副帅,出征之日定在三日之后。
其实朝中但凡有些眼力劲儿的之前都看得出这一仗必打无疑。据称内务府早早便得到了授意,连军饷都筹集完备了。
而一直不主张征缅,且没什么眼力劲儿的王杰为此一直愁眉不解。
自早朝后回到家中。中饭都没怎么用,只两口便打发了。
下午告病称身体不适,未去宫中,而是在书房中闷了大半日。
其夫人方氏听闻后,命厨房熬了解乏补气的枸杞猪骨汤,亲自端来了书房。
她柔声劝道:“皇上既要打这一仗。老爷劝也劝不住,不如便放宽了心。莫要再多去理会此事了,也省得白白给自己增添忧虑。”
坐于书案后的王杰一心烦闷,却也不忍在妻子面前表露过多,恐会使她跟着不悦,便颔首应了下来。
朝政上的事情,他向来不愿与自己多说,是怕自己担心,方氏心中领会,便也未再多行追问。
只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来。
“前段时日同老爷说起的过继之事,韩城族中那边已有回音了,信上提起的几个孩子年纪最大的不过七岁,最小的才将满两岁……”方氏笑着说道:“老爷您看,要不要抽个空闲,咱们亲自回一趟韩城,瞧瞧哪个更合眼缘一些?”
她与王杰成亲多年皆无所出。
方氏并非小肚鸡肠之人,相反地,她还曾为此劝过王杰纳妾,只是王杰态度坚决,一直不愿点头。
方氏既喜又忧。
夫妻之间琴瑟和鸣,一心一意对待彼此,本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可二人如今均已年过四十,膝下没个一儿半女的,始终也是一件令人十分遗憾的事情。
方氏同王杰商议了许多,王杰才勉强同意从陕西韩城老家王氏一族中过继一个男孩子来养。
王杰此时听妻子又提起此事,不由地在内心叹了一口气。
他本意是不愿过继的,但为了让妻子高兴,也只能道:“夫人莫急,且待我忙过这段时日,便向皇上以回乡探亲为由告假。届时回了韩城,再细商此事也不迟。”
方氏闻言欣然点头应好。
……
和宅。
冯霁雯不知今个儿究竟是什么日子。
早上刚听闻了朝廷下旨征讨缅甸,大军不日便要出发——边境这是要开始打仗了。
没有哪个皇帝不想扩大版图,尤其是大清如今国力昌盛,乾隆一心想成就自己的十全武功,不多打几场仗怎么能凑得够数儿呢?
难怪前些日子那首王安石的诗得以保全被刻意传的沸沸扬扬的,原来是为了在打仗前收一收文人们的心,压一压他们手里头的笔杆子。
冯霁雯以为,皇帝要打仗,就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个道理。况且云南离京城遥隔千里,怎么着也不至于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