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宋翎来说,同伴是个极其奢侈的词。
他孤身一人,在无边长夜里咬牙支撑,被磨至棱角尽去,被硬生生从一个粗野乞儿磨成了尊贵高傲的九五之尊,可他仍然孤身一人。
一条绝路,越走越高,越走越窄,看似光芒万丈,实际晦暗幽冷,冷暖自知。
现在这个他唯一信任,唯一渴望的人对他说:“你是否需要一个同伴?”
宋翎深深凝视温洺筠,笑了:“我想要的不止是同伴。”
而是比同伴更深,更亲密的关系,他很贪心,想要得到一切。
宋翎笑容乍看柔和,眉宇间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戾气。这若有若无的凶戾与那笑容融在一起,就成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高高在上,胸有成竹,唯有目光灼灼。
温洺筠看着他的眼睛,神色不变,依旧笑得温和:“我不知道。”
他摇了摇头,声音温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给你同伴以外的东西,只是我想,你和我,或许都需要一个同伴。”
“陛下,我手中有剑,我拼命练了很厉害的内功,然后我回到了这里。”温洺筠认真地看周遭一草一木,神色很柔,“这里是我的故乡,我不能像一个懦夫一样逃出去,永不回来。我花费极大代价得到了力量,所以我也绝不能让它们就跟着我沉寂下去,我需要带着它们走向哪里,我需要能真真正正地站起来,能够顶天立地,应对一切。”
他微笑着看向宋翎,“所以,陛下,我想再问一遍,你需要一个能为你出生入死的同伴么?你有什么想要达成的愿望么?只要我力所能及,都会帮你实现。”
长街空旷寂寥,宋翎沉默不语,眼眶发红,仿佛突然哑了。
温洺筠轻抚身上披风,轻声道:“我知道,你一定想要解毒,想要脱困,只是……除此之外呢?”
无论你想不想,愿不愿,你都是陛下。
你高高在上,断人生死,所以你也必须有着与此相对的决断,你可以掌控一切,前提是你得把一切掌控得很好。你身上背负着极重的东西,为此,你需要极其强悍,永不退缩。
这世上王座只得一把,王座之下,皆是枯骨。
宋翎眼神奇亮,忽然仿佛发了狠一般,咬着牙道:“我……不,朕当然有无数想做的事。”
“朕想要君临天下,想要万人之上,四海臣服,想要创盛世江山,千秋功业。”他眼神狠戾而贪婪,第一次在人前清楚而平静地诉说出自己的渴望,桩桩件件,常挂心头,“朕要得到一切,所有的一切。朕要清异族,斩奸佞,朕要让那些努力想要活下去的人永远不会饿死街头,让那些势单力弱的孩子不会被高官马蹄践踏,死得不明不白,泯灭于尘土……”
说到此处,他眼前骤然闪过了当年死在他面前那个乞儿的面孔。
宋翎记性很好,所有仇恨,一笔一笔,都被他默默记着,刻骨铭心,永不敢忘。
温珏说,这个世界本不公平,你就算有千手千眼,权力无边,也永远无法除尽世间不平事,这一点,宋翎承认。
可这是大楚,这是他或许能够改变的大楚。他从底层走来,最知人间疾苦,等他手中有权,若是不能做些什么,岂非枉为人?
可他离手中有权还太远太远了,他浑身缠绕着的枷锁不知何时能够除去,也可能永远除不去无论如何,也只能踏着这遍地荆棘,拼死求活。
要么死得一文不名,要么活着君临天下。
宋翎眼里仿佛有烈焰在烧,双手握拳,一时无法控制心头浪潮,这时忽听轻轻一声叹息。
温洺筠的声音似乎总是很轻,柔和,宋翎满腔沸腾的野心遇上这么轻轻一叹,就仿佛被一阵细密雨点浇过,渐渐熄灭了。
他一时有一些茫然,听着那个人柔声说:“好的,我知道了,我帮你。”
“陛下,你要君临天下,我帮你。你要重整河山,我帮你。你要清理异族人,我帮你。”温洺筠平静地微笑,“我们一起,好么?”
如果他也是一把刀,他的刀柄只能握在宋翎手里,只能是这个人。他不擅应对权谋心计不假,可他已在局中,就不能退却,他只能寻找到自己的盟友,然后向着未知的前路继续走下去……
温洺筠思绪转到一半,错愕地停了。
宋翎一言不发,忽然倾身,紧紧拥住了他。
这个拥抱力道极大,仿佛要把温洺筠整个人都揉进他怀里。温洺筠只觉整个身子一紧,极其火热的温度覆上,彻底驱散了他体内的森寒。
他整个人暖洋洋的,听着宋翎近在咫尺的心跳声,一时不知所措,只能僵立着。
宋翎却不逾距,只是紧紧拥抱他,过了许久,才道:“你要做什么?”
“我准备随军去北疆。”温洺筠轻声道,“师父已经应允了,我空学了一肚子兵法,总不能在桓安就这么无所事事下去。”
“烨族人……”宋翎脸色稍变,沉声道,“北疆战乱将起。”
既然烨族圣物在桓安现了身,这战乱不起也不成了。
“所以我要去。”温洺筠平静道。
这只是一个已经确认的决定。
温洺筠并不是一个能够被人轻易左右的人,他做下的决定,往往就是定数。
宋翎垂下眼,没有规劝,反而话锋一转,“你身上的离火诀,是怎么回事?”
温洺筠沉默了。
宋翎问:“这门功夫有什么隐患?”
温洺筠沉默许久,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