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周元笙归家,用过晚饭,自在房中临帖温书。彩鸳推门入内,也不奉茶,却是一脸笑意盈盈,直看得周元笙眉头微微蹙起,方从身后拿出几封信笺,笑道,“今儿的信函不少,只是这里头有官样,也有私样,不知姑娘想先看哪一个,还请姑娘示下,我好挑出来呈上。”
周元笙明白其意,也笑道,“狭促妮子,惯会磨牙。”伸出手去,将信笺一把拿来。粗粗一看,果然有来自苏州府的几封,分别是外祖母、母亲和舅母寄来,另有一封却未落款,观其字迹正是薛峥擅长的藏锋瘦金。
她心里惦记着薛峥的信函,只耐住性子先从长辈的读起。待都看完,掩信闭目良久,只是一言不发。急得彩鸳一径催问,“郡主可有说服老祖宗?二爷怎么说,是否叫姑娘安心,静待佳音?”
周元笙闭着眼睛,扑哧一笑道,“嗯,这回可算遂了你的意。日后带了你回苏州,忙完了我的事,便正正经经给你寻个好人家!再耽搁下去,怕是你要急出病来了。”
彩鸳得闻这话,终是长舒一口气,半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笑道,“可算有着落了。还是郡主娘娘厉害,一出马便能说服了老祖宗,姑娘好好和郡主学学,那千人疼万人宠的劲头可不是白来的。”因又问道,“二爷是会和皇上亲自说,还是叫郡主出面?毕竟姑娘是储妃人选,总不好由公主府直接下聘罢?”
周元笙点头道,“母亲自然会安排,她早前已和皇上谦辞过,忖度圣意未必想要我嫁与太子,这会子皇上又极器重二哥哥,两下里求恳一番,皇上才好顺水推舟全了这个人情。咱们只须安分等着就是。”想了想,便又嘱咐道,“你回头说与彩鸾妈妈听,这阵子行事低调些,也不必再传递东西进来,以免节外生枝。”
彩鸳一一答应着,二人此时都觉得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带房中空气皆流转着轻松欢畅,当即闲话起来,笑语欢声一时不绝。
还砚斋中一派喜气,上房此刻却是宁静澹然,一脉安息香幽幽袅袅,飘散萦绕。周洵远换了衣衫,坐在榻上休憩。段夫人接过丫头手中巾帕,亲自为其净过面,方才打发众人退去。见周洵远面带倦色,便轻声问道,“老爷有烦心事?是内阁的,还是枢部的?”
周洵远轻轻摆首道,“烦心谈不上,不过操心些。皇上下旨,明春再开恩科。我身兼礼部尚书职,这事不得不上心,且又值皇上御极二十载,须得认真选拔些人才出来,方能令天心大悦。”
“这前头的事且先让下头人操办着,老爷统领全局,挑选人才是关键。”段夫人笑道,“说到底那些个人还不是为东宫挑的,老爷是该打起精神,好好替外甥把把关。”
周洵远端起茶盏,听了这话复又放下,道,“我正要和你说,明春大比叫莘哥儿也下场,他年纪不小了,原有功名在身,刚好借着这个机会试练。这些日子便叫他少出门,在家温习功课要紧。”他说话间,目光落在段夫人手捧的鎏金袖炉上,便又问道,“早起恍惚听人提了一句,说金姨娘屋里的炭火用没了,这会子补上了没有?别人也罢了,她原是个病人,且莘哥儿还要读书,不能省俭了那屋里的用度。”
段夫人忽然听他提起这话,银牙已是咬了几咬,故作从容地笑道,“可是老爷听差了,这是不能有的事。虽则年节底下处处都要打点开销,也断不至省俭到这个地步。老爷既提起来,我明儿再多拨点子银骨炭,叫人送去就是。”
周洵远略略点头,道,“你一向知轻重,多余的话我也不必讲了,莘哥儿总归叫你一声母亲,往后他有了出息也断不敢不敬你。”说着便将手轻轻搭在段氏细软的手背上,含笑道,“明春恩科结果出来,我打算从内中挑个出色子弟给莹丫头,门第不必过高,为人性情好才是根本。到时也须借你慧眼,好好替莹丫头相看相看。”
段夫人微微一怔,急问道,“老爷是要跟一介寒门做亲?莹丫头虽说不是娇养出来的,到底也没吃过一点苦,又是老爷嫡亲的闺女,怎么倒舍得嫁去那样的人家?”
周洵远长叹一声,拈须答道,“你也不要小觑了寒门。如今世家里头,正经出挑的人才并不多,此是一则。还有一则,却是我的私心,莹丫头是在我身边长大的,老太太又疼她,与其嫁给勋贵,依着规矩做人家儿媳,不如嫁个安分省事的,能不侍奉公婆更好。这样的人家是会把莹丫头当姑奶奶供着,不叫她受一点委屈,倒比咱们这样的还惬意舒心。”
段夫人虽知他说的在理,仍是架不住心内不甘,摇首道,“这话我不敢信。寒门子弟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例子还少么?老爷也得想想日后咱们不在了,莹丫头且靠谁来撑腰,若是千挑万选出了个中山狼,她今后的日子可怎生过啊。”
周洵远不以为意,一笑道,“我自问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你大可不必杞人忧天。何况莹丫头将来还有她三哥,还有笙儿这个长姐,试问中宫胞妹谁敢轻易欺辱了去。”
段夫人胸口一阵气血翻涌,蓦地从他掌心中抽出手来,冷笑道,“原来这就是老爷要给莹丫头寻的好出路!姐姐去做皇后,妹妹嫁入寒门,古往今来可有这样天差地远,云泥之别的姐妹!这叫日后的皇后娘娘如何看顾,如何照拂?都是一样的女儿,老爷的心怎能偏得如此厉害?”
周洵远颇有些惊异地望着段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