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天也黑了。丘胤明神色僵硬地步入门中,却见柴管家面带微笑地上前来道:“大人,书房里有你的信。”他心知那是她的回信,悻悻然踱到书房,只见砚台下压着一封信。坐在桌前,几次伸手,都没有把信拆开。
这天晚上,柴管家就一直看见大人面目凝滞地坐在书房里,对着一封未拆的信出神,送去的晚饭也没动得几口。柴管家猜不出究竟,也不好询问,自顾歇息去了。值夜的佣人却看见书房的灯火一直亮到天明。
三日后的下午,胡尚书意料之中地等来了丘胤明的拜访,寒暄之后,丘胤明开门见山地向胡尚书表明愿意接受石侯爷的好意。胡尚书大喜,即刻派人通知石亨。言谈之中,只见丘胤明神色淡定,毫无喜态,胡尚书只道他素来不显形色,便也不多言,遂留他吃饭,天南海北聊了许久。
话说石亨将侄女许配给丘胤明的事一下子就在京城中传开了。众人艳羡,百官纷纷前来祝贺。丘胤明这几天却日日早出晚归,忙于公事,不与人多言。同僚们都道他谦虚,而他心中日夜盘桓着的只是恒雨还。和石小姐订婚的事,如今传遍了大半个京城,她一定也知道了。日前的信中她说,五月初五将随父亲启程往荆州。他不是不想亲自向她解释此事,可真不知如何去面对她,更不知从何说起。数日以来寝食不安。
恰在这时候,胡尚书向丘胤明透露了内阁的消息。徐有贞觉得丘胤明日前上奏的建议颇有道理。自夺门之变后,皇帝按照曹吉祥的意思,召回了各地的巡抚官员,以致许多消息不能及时地抵达朝廷。众人皆知曹吉祥在全国都有东厂的耳目,此举明摆着是要近一步掌控朝廷在各地的监察视听。同为宠臣的徐有贞当然对此极为不满。丘胤明的奏折递上后,没过几天,便得到圣旨,命他为湖广道巡抚,监督铜铁矿开采事宜,并缉拿肃清非法滋事起义的流民。接到圣旨的时候,丘胤明暂时松了一口气。
石亨得知他答应了这门亲事,大喜,遂命人速速操办。介于丘胤明即将启程赴任,婚礼要延迟到他八九月间回京议事时候方能举行,于是这几日只行互致婚书,下定纳彩等事宜。四月廿五这天晚上,石侯爷府上张灯结彩,正大摆宴席庆贺侄女喜得良缘,朝中诸多文武官员都在席,笙歌轻绕,烛火摇光,美酒佳肴,水陆横陈。丘胤明坐在石亨的右手边,强打笑容与其把酒言欢。石亨近日心情甚好,数杯醇酒下肚,已然有微醉之态,对丘胤明笑道:“贤侄,秀珠从小在我府中长大,便如同我亲生女儿一般,你可要好好待她。”
丘胤明有意避开这个话题,只道:“伯父放心。我绝不会负你所托。”随即转言问道:“今日来了这么多贵客,如何独不见曹公公?”
石亨脸色微微一阴,随即又笑道:“曹公近来忙得很。你问他做甚?”
丘胤明道:“我只是听说,武功伯近来时常进宫,和圣上往来甚为私密。曹公公常伴圣上左右,恐怕与武功伯之间渐成共识,而外人却不得而知。长此以往,对伯父不利。”
石亨道:“不瞒你说,这正是我近来一大心病。不知贤侄有何高见?”
丘胤明轻声道:“依我所见,即便圣上不愿让外人知晓和武功伯密谈之细里,却难以瞒过曹公公的耳目。曹公公之所以不与外人道,大概是怕担上个妄言机密的罪名。若是伯父能够打探到武功伯和圣上密谈的内容,随后告知圣上,说是曹公公告知,如此一来,曹公公情急之下必然会推说武功伯告知。伯父以为如何?”
石亨略思,点头道:“好个一箭双雕之计,可宫中尽是曹公公的眼线,要瞒过他打听,的确有困难。”
丘胤明道:“此事不忙。伯父可慢慢思量再作打算。”其实他心中已有盘算,只是急于说出恐怕石亨有所怀疑,于是暂不多言,将来待他若问起时自然可说明。果然,石亨道:“那好。此事日后再商议,贤侄可要帮我多加留心。”丘胤明道:“自然。”
和石亨随便聊了一会儿之后,丘胤明借故起身,顺便和来赴宴的众位大臣打个招呼。与几位文臣相互敬酒之后,找到了樊瑛。樊瑛满面笑容地道:“恭喜贤弟。”丘胤明微带一丝苦笑道:“莫要如此说,我消受不得。”樊瑛道:“我看贤弟好像对这桩婚事不太满意?”丘胤明道:“婚姻之事人之常理,也没什么好计较的。我倒是有件要事与你说。”
樊瑛这回有些不明白他的心思,道:“你这些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四顾无人,丘胤明低声道:“我一直在考虑上回和你说的,要如何打听到圣上和徐有贞密谈的内容。方才我向石侯爷透露了些许想法,他似乎很赞同。现在他该当我是亲信之人,此事由他出面挑起,应当可行。”
樊瑛想了想道:“你真大的胆子。不过,我能帮你什么?”
丘胤明道:“郭公公此人如何?”
樊瑛道:“郭喜这人在曹吉祥手下多年,安分守己,贤弟的意思是……”
丘胤明道:“我猜想,是否能从他那里打听消息。虽说郭公公一向谨慎,可试想,他和曹公公算来资历相当,却一直屈于人下,未必真的心安理得。若以理劝之,再加以利诱,或许能为所动。”
樊瑛道:“嗯,这个倒是不难,郭喜是曹吉祥的亲信,我和他常有见面的机会,到时旁敲侧击地问他一问,若他愿意,再同你细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