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被人扶着钻进马车,队伍继续行进。
车里说话的是耶律贤新婚不久的妻子萧燕燕。里面不是很宽,贤坐到她的身边,两个人紧紧靠着。燕燕抓过丈夫的手捂着,手指冰凉,上面黏黏糊糊粘着好多泥巴。
耶律贤抽出一只手掀开窗帘,伸长脖子把头探出车外。那一跤摔得他沾了一身泥可是头脑却清醒起来。他夜里正在梦乡之中被叫醒,匆匆忙忙赶着上路,一直不知道是要去哪里。望着紧跟在车旁的骑马人道:“德让,我们急急忙忙地这是去哪啊?为什么连夜摸黑的,不能等到天亮啊?”
“刚才看你迷迷糊糊的没睡醒,怕一下儿吓到你。告诉你,皇上驾崩了!”韩德让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
“啊!”耶律贤吓了一大跳。脖子伸得更长了,眸子瞪得像驾车的马眼那么大:“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今天,不,应该说是昨天夜里。”
“皇上好好的,怎么驾崩了?发生了什么事?”贤本来手脚冰凉,这会儿更一个寒颤发起抖来。
“我也不清楚,一会儿到了御营见到侍中大人就什么都知道了。是侍中大人派女里来叫我们尽快赶过去的。那不是,他就在前面领路。”德让指指向队伍的最前面。
女里是耶律贤熟悉的人,也是他府中的常客。女里不仅会相马还会相人,知道什么人有用,如何投其所好。萧思温身为贵戚,官至侍中,是女里竭力巴结的对象。而萧侍中也看中了他在爱马嗜猎的皇帝身边颇受倚重,刻意加以笼络。于是两个出身性情完全不同的人倒成了往来密切的朋友。今天夜里萧思温用他做急递信使,也算给他的骑术派上了一点用场。
“就算是皇上驾崩,我们也没有必要这么着急呀。”耶律贤还是在发懵。皇帝怎么会死得如此突然?即使皇帝真的死了,着急赶去的应该是皇帝最亲近的眷属贵戚和最倚重朝臣亲信。他算得上是什么呢?为什么要把他从睡梦中叫醒急如星火地赶过去,而且还带着妻子一起?整个捺钵营地看起来都还静悄悄的,他们应该是最先得知哀耗并抢先到达的人吧。
“快别问了。”燕燕在旁边轻声道,伸手勾着他的脖子把他的头拉了回来,抿嘴笑道:“难怪人家叫你傻瓜。皇上驾崩了,你说咱们去干嘛?”
“去奔丧?可干嘛这么着急?丧钟还没敲,皇上是不是真的归天了?”
“你以为真的是去奔丧?等到敲钟就晚了!难道你没听父亲说过,如果哪一天皇上死了,最应该继承皇位的人就是你。现在皇上真的驾崩了,咱们赶去干什么?”她好像随随便便似地说。
耶律贤的脑袋里“轰”地一声,好像扔进了一个大炮竹,接着就是嗡嗡耳鸣和阵阵头疼。这是他从小落下病根,医生说这叫风疾,一受强烈刺激就会发作。父皇母后死于乱军时他刚满三周岁。半夜里叛军手持刀枪火把喊叫着四处搜他。好心的御厨用毡毯把他包起来藏到柴堆里。他从缝隙中看到外面火光冲天血肉横飞,吓得昏死过去。后来虽然死里逃生留下一条小命,可是受到巨大刺激,身心创伤永远难以痊愈。叛乱平定之后,他又从万千宠爱变成孤苦无依,缺少精心调养和快乐童年,变得身体多病弱不禁风。此刻要不是依靠在妻子身边恐怕就要昏过去了。燕燕的肩膀轻盈单薄,可是却让他感觉十分沉稳可靠。燕燕今年刚刚十七,比贤还小五岁。但贤对她几乎是怀着敬佩和钦服,把她当作最可信赖的亲人。现在虽然看不见,可是他感觉得到妻子在抿着嘴笑他,这令他感到很惭愧,暗暗地恨自己怎么不能像别人那样泰然自若。
他想起岳父萧思温确实在和一些人极其机密地谋划着某件大事。这件大事的和自己息息相关,将彻底改变自己的地位和命运。岳父担心他的神经承受不了,只是非常谨慎地点到为止。最初听到这些话时他就吓了一大跳,他想说自己宁可平平安安度过一生。也想劝岳父不要冒险。但是萧思温骄傲自负令人敬畏,自己在他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他的反对肯定不会改变任何事情,只会招来一顿训导。他只能把这些吓人的话当作一阵风,希望它像无数人的梦想一样,永远不会付诸实施。从小到大他有机会读书听讲,也耳闻目睹了很多现实中的故事,知道通过政变改朝换代意味着什么。他的父皇被乱兵所杀,人头落地血流成河的惨景差点把他吓死。结果呢乱党被镇压处死,用更多的血为暴行付出代价。本朝以来,国内爆发过无数次推翻当今皇帝的叛乱,结果都是被血腥镇压。因为想要篡位,直到现在皇帝唯一的亲弟弟,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太平王罨撤葛还被流放在西北沙漠;皇帝的叔叔李胡因此而死,儿子至今还被关在大牢里。他没有忘记自己的出身血统,不是从来没有想像过全天下人匍匐面前的感觉,也不是心甘情愿被人踩在脚下。可是比起拿性命去做火中取栗的事,他宁愿向以往二十多年一样给别人磕头。他无奈地觉得这件以他自己的性命为赌注的事他却什么主也做不了,仿佛从一出生,就注定了命运永远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
燕燕是妻子的小名,她的大名叫萧绰。萧思温有三个女儿,燕燕是最小的幺妹。从姓氏上就可以知道她出身于契丹贵族。契丹国中真正的姓氏只有两个,一个是皇族的耶律氏,一个是后族的萧氏。其他族的平民百姓在称呼上都保持着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