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苏衡第一次没有想起探春。就好像是回到小的时候,还不曾在涵碧泉的桃花树下遇见探春的那时候。清明时分,落着轻盈的桃花雪。那时候还年幼的自己,隔着朦胧的一层雪雾和梅花香味,望着君归阁上母亲的身影,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等待。母亲却是不会吹箫的,倒是极擅长吹笛,自己的笛,也是母亲在这样的等待里,慢慢教会了自己。最早熟悉的曲子,便是这么一支梅花落。
原本他来,是想告诉她,自己将要远行。就好像偶尔夜不归宿的时候,遣人知会她一生那样,叫她放心。而她也总像是很放心自己一样,从不曾多问,只是微笑着叮嘱自己保重身体,为自己打点行装,像是这世上所有温和知礼的妻子。然而近日,她却和自己一样着了魔似的,触在自己额上的手冰冷,那眼睛里的关切却是滚热的。那一瞬间自己望着她心急如焚的模样,来不及多想,竟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袖,见她被自己抓住之后失了神,倒不知她心里是不是觉得自己莽撞造次,抓着她的手慢慢松了开去。
清琼却忽然抬起头望着自己,好像有满腔的话要说,却又说不出口,眼里头渐渐蔓延上水气,却又强忍着不肯落泪。自己不曾多想,便问出了一句原本从不曾想过要说的话,“我到西边去,少则三月,多则半年,甚至要到年关才能回来。你若是不怕苦,可愿意跟我一起去?”自己清楚地看见,清琼眼里的水气,慢慢地凝成一滴眼泪,缓缓地落了下来。而自己忍不住地抬起手,替她拭去了这一滴泪。
落阳关的的黄昏,千年而下,皆是一样的壮阔。四野里像是渐渐点起了火焰,把那温软**都烧得干净,明霞渡的春日,百花争妍的景色,被那热烈如火的夕照,一样地蒙上了红色。青罗与怀慕并肩站在船头,顺江而下,背后是一轮夕阳,余晖灼灼,在身前投射下长长的影子。自出了桃源川,江上风浪大,怀慕也就不再独自乘船,携青罗又雇了一艘在这定云江上行走惯了的船,顺江而下,到落阳峡也不过数日。两个船工是一对爷孙,那老者江湖行走多年,倒是颇有些见识,一路上与怀慕二人闲谈,倒也十分有趣。只是那少年郎却十分羞涩,又沉默寡言,对青罗几乎正眼也不敢瞧的。
此时明霞万里,水流滔滔,江上渐起歌声,倒像是相互唱和,听得出苍茫曲调,但离得太远,又听不分明唱的是什么字句。怀慕听见自己穿上的两个艄公,也跟着唱了起来,此时方听得清唱词。一者歌一者应,唱的是一曲辛稼轩的水龙吟,老者的声音浑厚而沙哑,与这曲子里的情绪灰分相合,那少年却一反平日腼腆羞涩的模样,声音洪亮,那歌声里并无悲愤离愁,倒可闻壮怀激烈。
怀慕不自禁地转头忘了那少年一眼,见他一双眼睛里闪着光芒,执桨的手筋骨毕现,倒像是握着杀贼擒王的兵刃。身形还是少年人的单薄稚嫩,眉眼间却已有了一股子英气。毋庸置疑,他的梦想绝非在这江上摇橹撑船,他向往更大的世界,但若是有一日故土需要他来守护,他也一样会毫不犹豫,沙场点兵,马革裹尸。
怀慕心里暗暗赞了一声,这不过是西疆最为寻常的少年郎,心里却也有着这样飞扬的梦想。身为西疆之主,怀慕也为有这样的臣民而自豪不已。他原本就知道,这是与京城,与中原迥然不同的一片土地。没有那么多的历史风云,朝代更迭磨洗出的随遇而安,但不管是在肥沃平缓的河谷,还是崎岖艰险的山林,这里的人,心里都有这么一股子热气。这样一股子热气,就藏在平日安闲的一日三餐里,却能在最要紧的时候迸发出来,冲破所有的阻挠和束缚,所向披靡。
怀慕有这样的自信,这信念也是一个王者的骄傲,和面对一切的勇气和决心的源泉。他生长在这样一片土地上,深知这里的人对自由的渴望,对故土的依恋,也深知他们为了守护这一片自由的故土,用怎样的热情与无畏,投身了经年的战争。所以,他注定不能降,只能战。这不单是王者的骄傲,也是这土地上所有人的梦想。但是,他也同样知道,不管这战争是不是自愿,最终带来的仍然是遍野枯骨。所以,他必须战,但是这战争,最后必得指向和平,至少是更长久些的和平。
此时歌声一停,怀慕便笑着对那少年道,“这位小兄弟年纪轻轻,并不曾体会这曲辞中的悲愁,倒有满怀壮志,也是难得的了。”那少年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腼腆,转而又抿了抿嘴,神情坚毅道,“公子不知,这落阳峡江上往来的人,无人不会唱这水龙吟。数年前,我们永靖王,那时候还是世子,在这江面上击剑高歌,唱得正是这一曲。可恨我那时年纪尚幼,不曾亲眼得见。”
怀慕原本想笑,见那少年脸上满是认真,便肃然收了戏谑神情,只听他往下头说,“咱们西疆的儿郎,哪一个不欣赏赞叹王爷?少年间便随着老王爷征战四方,无往而不利,这才是男儿该过的人生。”说着忽然愤愤将桨往水面上一砸,“只可恨我年纪还小,父亲又早早过世,里正怎么也不肯叫我去从军,母亲也啼哭劝阻,只叫我跟着爷爷在这江上摆渡,若是就这样终老江上,真是白活了这一遭。”
怀慕见这少年言辞激烈,正欲出言劝慰,却见那老艄公走到前头来,对怀慕笑道,“公子要到清秋渡,眼看就到了。我爷孙二人家住罗阳关,向来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