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邱先生说到青罗的身孕,苏衡就已经失了神。他心里有千万句话要对她说,可是那些话,他却都不能对她说。而该说的话,他却一句也说不出。不论是客套恭贺的话,还是暗藏心机的话,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想起当初对她的承诺,他会回来,带着她走,去寻一个天涯海角的自由。可是如今,看着她在怀慕的身边,脸上的笑容不是当初年少青涩时候的明媚坚强,而是温柔满足,他却再也不能对她说出那句话了。她已经改变了,不再是当初那个和自己在玉晖峡的明月和花海中与自己作伴的探春。
而那个让她改变的人,以前是这个拥着她的人,以后,还会是这个还不曾出生的孩子。早在那一年她的生辰,他就曾经有过这样的预感。就算她在象征着爱情和婚姻的怀慕,和象征着家族和故土的自己之间难以抉择,一旦有了她的孩子,这个原本摇晃的天平,就永远地倾斜了。她将会把根扎在这片土地里,再也没有动摇。
那时候他想着,就算牺牲了一切,他也要把她带回去,可是如今看着眼前相拥的两个人,他却在想,就算是自己能够带了她走,她或许也不愿再跟着他去了。那个在生死之际,毫不犹豫就跟着他逃入崇山峻岭的探春,已经不在了。
直到清琼唤出那一声“子平”,苏衡才回过了神。那个曾经属于探春和自己的称谓,充满着甜蜜又心酸的过去,如今听来,却是苦涩。他知道清琼的意思,也并不怨怪于她,到底是自己欠了清琼许多。他也曾想,在清琼身边,就算不能琴瑟和谐,也能相敬如宾。他本来以为自己做得到,可是用了全部气力做到的,却又在这些日子里瓦解了。
在清琼那一声称呼中,苏衡得了片刻的清明,望着相拥的怀慕与青罗道,“自然是莫大的喜事,恭喜妹妹,也恭喜王爷了。”苏衡的语气平静,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全部。至于这句话应该有的欢喜,他却实在做不到了。苏衡望着席上,清琼亲手腌制的那一碟子青杏,拈了一颗尝了尝。分明是酸甜的味道,他却吃出了苦涩。苏衡心想,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本该是这样的苦涩。而他又能怨什么呢?是自己寻春去迟,芳时已过,惆怅又能如何呢?
青罗也在苏衡的那一声恭喜里头,才惊觉自己竟被怀慕拥在怀中。方才骤然听见了喜讯,一时之间竟没有回过神来,心里满足的甜蜜,丝丝缕缕的,满满地才沁出来。青罗又想起之前自己与怀慕间故作无事的平静,心想这个孩子的出现也许就是天意。是上天让她放下所有顾虑和矛盾,留在怀慕的身边。
这些年来,孤身一人背井离乡,虽然夫妻恩爱,姐妹之间也和睦,虽然有些波折最后却有惊无险,却总觉得有些不安。直到了今日,她才觉得心里充实而满足。自己的夫君就在身边,而腹中还有自己的孩子,她除了幸福满足,已经想不到其他。这一瞬间,怀慕环着自己得手臂,就好像是她的整个世界了。
青罗惊觉一挣想要脱开,怀慕却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反而紧了紧手臂,侧过脸专注地瞧着她,一脸的笑意纯粹明朗,叫青罗也不忍拒绝。一眼又瞧见苏衡神情苍白如纸,此时心里满满充溢着幸福,却也顾不得了,只低头含笑不语。
倒是怀慕对苏衡与清琼笑道,“二位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青罗既然有了身孕,还是不宜太劳神,我这就带了她回去休息,这便告辞了。”说着就起身,虽然松开了手臂,却还牵着青罗的手不肯放开。
清琼轻轻推了苏衡一把,也站起来道,“妹妹自然是身子最要紧。”怀慕与青罗正欲出去,邱先生却抢上前来道,“王爷,王妃身子虚弱,在这玉晖峡只怕是不宜久住,还是早些回蓉城调养的好。再过些日子,大郡主还要回来省亲呢,王爷和王妃也得回去迎她的。”瞧着苏衡,后头的话却又不往下说。
怀慕心思一动,便道,“都是一家子,没什么不好说的。”邱先生顿了顿又有些为难地道,“大郡主书信里虽没有明说,却能瞧得出,她在辽城的日子并不如意。这一次回来,想来也是不得已的举动。所以王爷和王妃,还是早些回去的好,若是大郡主回来,瞧见王爷和王妃还不曾回去,只怕不妥。”
怀慕便道,“那你的意思是?”邱先生躬身道,“如今王妃的身子也耽搁不得,以我的意思,明日就动身回去罢。”怀慕沉吟一时,便对苏衡道,“虽然与兄长投缘,却实在不能再耽搁了。明日我与青罗便要启程回去,若是兄长得空,便随我们一起去罢。”苏衡却摇头道,“我在此处也有多日,自然也该走了。”又瞧了青罗一眼道,“既然王爷有要紧事情,无需以我们为念,尽管自便就是。”
怀慕点了点头,又对清琼颔首示意,便拉着青罗回去了。此时却不敢像来时那样,反而扶着青罗一步一步小心地慢慢走去。一边还笑道,“你总爱叫我带着你飞上飞下,如今做了母亲,可要老实些日子了。”青罗此时心里甜蜜,见他取笑,也变凑趣儿道,“你说的自然不错,只是以后,这孩子若也和我一样的性子,你可要一起带着我们。到了那时候,你可以不要嫌累赘呢。”
怀慕朗声笑道,“这个不怕,别的不能,这带着妻子儿子,还难不倒我。等我的儿子长大了,或者我就没了这样的力气,到了那一日你若还是童心未泯,叫他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