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七日的午后,盘旋在京城上空连日不去的秋雨终于爆发,犹如盛夏时节一般的狂暴地席卷了京城。坠落下来的雨水,丝毫不见秋雨惯有的缠绵悱恻,夹杂着冰雹落下,像是无数锋利的匕首,笔直地扎在人身上。
京城习惯了的雍容,在这一夕之间尽数崩塌了。整个天幕暗黑,像是末日之劫。就连巍峨辉煌的帝宫,在这上天之怒里头也抬不起头来,被千钧重的浓云压抑住了全部的光彩。上到皇帝居住的紫宸殿,下到青娥阿监的窄小厢房,宫城内所有的大门皆是紧锁,就连戍守宫城的侍卫,也都不得已躲在了各处城楼之中,听着外头如海潮一样的狂风,屋里的烛火本未曾禁风,却也像是有所感知一样抖了抖。整个宫城,像是一个人也没有似的。
南安王府中也是一样的寂静。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屏息敛气,躲在宫室之中,听着外头呼啸的风雨之声,不知何时才能停息。清琼站在窗前,只觉得那青纱糊的窗扇几乎下一个瞬间就要破裂似的。
清琼脸上的神情极为紧张,一边的修绮原本也瑟缩在角落,此时见清琼如此神情,也鼓起勇气走上前来,扶住清琼安慰道,“小姐放心,不会有事的,这冰雹已经两个时辰了,咱们这不也没什么动静么?我听着这一会子动静好像小了些,小姐再忍一忍,我猜再有一顿饭的功夫,也就无事了。”
修纹听着外头的声响,也觉得似乎遥远了些,便也放松了神情,又道,“我知道小姐心里怕的是什么。小姐大可不必担心,我估摸着时辰,世子到宫里的时候,这风暴还没有起呢。所以此时要么正在紫宸殿里和陛下在一处,要么就正在太平宫里,和娘娘喝茶叙家常呢。宫里的屋子岂不比咱们这里的更好?再说了,世子世子是不会有事的,小姐只管在这里等着也就是了。”
修纹说的欢快,清琼却周身又震了一震,并没有接话,神情更是又紧张了一分。也不看修绮修纹,只把目光投向屋子里的另一个人。似乎想要从她平静的脸庞里头,看出一些能叫她安慰的东西来。端坐在一边的婉莹看见清琼的眼光,并不曾给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反而摇了摇头。只是那严肃却平静的神情,虽然不曾让清琼觉得放松,却也似乎让她有些惊惶的情绪安定了几分似的。
这一日,皇帝传了澎涞进宫,说是体内余毒未清,要再请澎涞进宫瞧一瞧。诏书一起下来的,还有太平宫里的书信。信上写道,闵妃娘娘入了秋身子一向不大好,宫里的太医都瞧了也没有什么用,倒是前些日子,听澎涞先生家的甄夫人说起家中一种丸药十分对症,若是方便,还请澎涞先生一并带入宫中,再去给闵妃娘娘也请一请脉。澎涞乃是无品无级之人,特旨入宫也就罢了,断无进出后宫之理。所以闵妃又请了皇帝旨意,命苏衡一起入宫,一来顺理成章,二来正能兄妹相见。皇帝自然准了,于是午膳后苏衡与澎涞二人就一起入了宫,却不曾想正赶上这样一场风暴,到此时还不曾回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风暴之声,终于渐渐停歇了。从刺耳的声响到彻底的静寂好像只有一瞬,却叫人觉得似乎过去了好久,不敢有丝毫动作。又过了良久,修纹打着胆子将门打开,只见满院狼藉,那些山石倒还好,只是古松老梅枝条本就脆硬,如今断折一地,古雅如画的姿态已是荡然无存。修纹瞧着呆了一呆,半晌只道,“可惜了今年府里的梅花,怕是不能开了。”
云还不曾散去,天幕仍旧是一片漆黑。京城的风暴已经平息,然而上下内外,也俱是一片惨象。那些高门大阀的屋宇还好些,不过破损了些青瓦,那些街头巷尾贫民百姓土坯茅草的屋子,十成里几乎有七八成倾颓倒地,只余几架梁柱,歪歪扭扭地竖在那里。有些人被倒塌的土石木头压在底下发出一阵阵哀嚎,有些侥幸逃脱的,却又流离失所,在一片狼藉的废墟里头手足无措。
御河边的杨柳树,稍弱一些的被连根拔起,其余的那些也断折了绰约了纸条,显得分外凄惨。只有那巍峨的城墙,依旧如千百年一样踏实厚重,丝毫也不曾会毁坏。刀剑一样尖利的冰雹打在上头,只留下细碎的灰白的几道印记。城墙在这满地的废墟中显得愈发高大,那暗黑的身躯直冲入云,与天幕融为一色。
城墙根底下忽然转出一个人来,一身的黑衣,好像随时会消失在这阴沉天色里头。这里分明这样阴暗,她却像是受了什么强光的刺激一样,用手挡着眼睛。等过了许久,终于看清眼前这世界的时候,她神情只是茫然,并没有惊愕,也没有同情,更没有对于不知归于何处的恐惧。
是她自己选择了这样的道路。从年幼的时候就下定了决心,后来孤注一掷地孤身千里,以为寻找的是一个结果,却不曾想到,这孤身的漂泊才是自己的结局。天下之大,她仍旧是必须一个人走完所有的路。而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拯救溺水的她了。她必须往前走,这一次,是她要成为那个救赎的人,她要将那溺水的人救起来,不管是多么艰难,不管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她其实没有任何的筹码,除了决心,她毫无胜算,却又必须赌这一回。既然她走了出来,就绝不会只是孤身活着。
清珏从地上横七竖八的人群里经过,一路沿着朱雀大道,从宫城走向皇城,从皇城走向内城。三个月之前,她与婉莹一起来到这里,这座她自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