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士德微微低首,一手端茶盏,一手拈茶盖。
轻轻用茶盖荡着杯中浮在面上的茶叶,吹了几口气,龇牙抿了一口,发出一声满足而惬意的呼声,头也不抬,转动眼珠子乜视了一眼魏家老爷子。
见他依然在深思,甄士德又喝了口,暗道一声,真是好茶。
中堂里一时很是安静。
只有主簿大人龇牙喝茶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许久,魏半山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猫腻,只能试探甄士德,“这是李知县的意思?”
甄士德闻言大喜。
你妹,我来魏府是干嘛的,就是来唱白脸的啊,终于等到魏老爷子问出这句话了。
甄士德放下茶杯,“哦不,老爷子您别误会,李知县初到襄阳,诸事不通,这并不是他的意思,只是我和黄县尉觉得,魏老爷子德高望重,是我襄阳大德之人,魏族有事,便是我等之事,理当为魏老爷子分忧解难。”
一听此言,魏半山胡子气得翘了起来。
好家伙,感情刮皮县令走了,你和黄斐弘眼看新来的知县年轻,就私下里趁这事来威胁我魏族,我道是为何,原来是为了钱!
魏半山冷哼了一声,不怒自威。
甄士德心里咯噔一跳。
暗暗祈祷,李知县啊,我可是豁出去了啊,要是你的计谋无用,那我真被你坑惨了。
魏半山起身,朗笑道:“既然如此,那老朽就等黄县尉的好消息了。”
甄士德心里惴惴,卧槽,怎的和李知县说的不一样。
他不是说自己只要如此这般,魏半山必然会委曲求全,说一通软话来稳住自己么,怎的现在看来,魏半山一点也不惊慌啊。
不敢擅作主张,甄士德起身,“公务繁忙,就不打扰老爷子了。”
魏半山寒着脸,挥袖,“不送。”
目送甄士德离开后,魏半山盯着进来的长房魏平阳,沉着脸道:“平阳,去江陵府的人多久能有消息?”
魏平阳虽四十出头,或是忧心家族大事,头发已斑白,形容矍铄,加上穿着得体,很有点儒雅风范,闻言不假思索的答道:“三弟等人骑的皆是快马,最迟三天可以返回襄阳。”
魏半山不说话了,三天……时间似乎有点来不及。
希望黄斐弘一众人等不会加急赶路,如此,才有机会抢在他们之前将疏柳那丫头带回来。
只要将疏柳带回魏府,一切事情都变简单了。
魏半山叹了口气。
这件事真是黄斐弘和甄士德两人的主意,他俩为了钱,真敢得罪我魏族?
新来的李凤梧真不知晓吗?
魏半山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捋不出线索来,掌控魏族后,第一次生出无力之感。
县衙后院,李凤梧和甄士德坐在院子里阴凉处。
待甄士德说完今日拜访魏府情形后,李凤梧沉默了一阵。
魏半山这老头子竟然不服软。
这倒是出乎自己意料,原本以为,魏半山为了魏族颜面,必然会屈服,最差当时应该对甄士德好脸相向。
而不至于连送客的礼仪都不曾有。
这老头子的钱不好骗啊。
不过……李凤梧笑了笑,貌似由不得他啊。
对此李凤梧没有丝毫愧疚之心,反正修缮黄家堤也是为襄阳人办事,作为襄阳望族,你们的根基就在襄阳,此举也是为你们这些襄阳士族好。
没了土壤,怎么长得出强大的家族。
对甄士德道:“昨日吩咐的事情都办好了吗?确定不会让魏族怀疑到咱们头上来?”
甄士德笑了笑,“黄县尉的关系您大可放心,他交代了的事情,必然不会出差池。”
李凤梧点点头,“那么魏疏柳的父亲呢,得设法和他见上一面,当父亲的嘛,总归是会心疼女儿的,尤其是我听说他那一系人丁不旺,只有这么一个独女。”
“那倒是不用了。”
甄士德笑眯眯的道,“已经得到消息,是魏平江亲自带人去的江陵府,黄县尉见机行事,必然会和魏平江一起回襄阳。”
李凤梧有些不安,“就怕到时候黄县尉搞不定魏平江,不管怎么说,希望黄县尉顶住压力,就算正面和魏平江过招,也必须得将魏疏柳和卢震掌控在我们手里,尤其是魏疏柳,绝对不能被魏平江带回魏府。”
甄士德深有同感,“黄县尉应该知晓轻重。”
长出了口气。
李凤梧挥挥手,“如此,还请甄主簿上心一些,多关注一下咱们布下的那些棋子,切莫把咱们卖了,否则到时候咱们都得灰头土脸的滚出襄阳。”
这件事上,三人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看起来是想从魏族手上坑钱来修缮黄家堤,实际上从整个襄阳士族手上拿钱。
一旦被揭露,那就成了整个襄阳士族的敌人。
那样的话,别说区区知县、主簿和县尉,哪怕是襄阳知府被整个襄阳士族敌视,也得焦头烂额,之后的公务都别想好好完成了。
大抵行政一方,政令公务都要得到士族的扶持。
这是大宋社会阶层构造的必然性。
所以尽管刮皮县令在襄阳搜刮民脂民膏却还是能全身而退,最重要的一点,他从来不和士族作对,甚至诸多士族也从这位刮皮县令的手段上捞到了不少好处。
吃亏受苦的永远的底层百姓。
甄士德应道:“我理会得,这便去盯着。”
看着匆匆离去的甄士德,李凤梧一时间坐在那没有动,许久才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