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讶然侧首,她头一回当面被人说破心思,很有几分不自在,却见齐嫂子神色不动,笑得一脸含蓄。两人对视了片刻,齐嫂子起身福了福。黛玉也沉静下来:都说姜是老得辣,自个儿除开那记不得的神仙岁月,前前后后能数得上的岁月加足了也就半百之数,还被多次“回炉重造”,她的人生阅历虽“广”,但对这世的世道的了解与涉及,却绝不会比人家齐管家两口子“精”。被两个老狐狸给揣摩出心思来,也不算丢人……
若依着齐嫂子说的……说与父亲知晓?
父亲自不会当她是妖孽的。
自个儿打小出得状况够多的了,又是不见外姓亲戚,又是一泪千金的,没少折腾父母,他们却都一一认真对待,从无半点轻视之心。那么这一回,想来父亲也不会不信的罢……
只要父亲相信,真正有难的是父亲,如果能让他自个儿有所准备,自是最好的了。
且以父亲的手段,能力,自是胜她百倍千倍。
可怎么说呢?
对了,和尚!
反正那和尚又不是第一回被她“栽赃”,再借一回名头想来也没什么……
这正是一人计短,二人计长。齐嫂子一语点醒梦中人,黛玉再不折腾这些身外物,立时就提笔写起家书来。仍是托词那四处扰人梦境的和尚之言,说是今年春初秋末,父亲将有大劫,倘不小心应对,于父亲恐有性命之忧,于家族恐是灭族之难……
“……女儿虽也不愿以此等梦中无稽之言惊扰父亲,但请怜女儿稚龄已受丧母之痛,实再难经失父之悲,惶恐之下作此胡言乱语……天下之大,倘无父亲羽翼护佑,女儿难寻立锥之地……女儿深恨远在千里之外,不能以身代父,唯愿父亲警之慎之,得此信后事事留意,处处经心……若父亲能平安过得此劫。皇天厚土在上,女儿情愿以命相酬!”
黛玉只怪自己醒悟得太晚,行文之间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字脚合辙、对仗工整,只管半白半文地一气书将下来,直欲将心中所虑全溶进了纸里。以求父亲正视此事。待到落款时,黛玉虑及父亲安危,不由哽噎难禁,更是一不小心落下泪来,将信尾的字迹也浸染得模糊了。
齐嫂子本由春柳等人陪着吃茶,见黛玉红着眼睛将书信交于她时已是吃了一惊,又听黛玉再三叮嘱此信需以最快的方式送到父亲手中时,她不由也紧张起来,心道原来姑娘这般折腾真是有事啊,且瞧姑娘这模样,只怕还是极要紧的事呢,是以再不敢耽搁,没口子应下,急急告辞而去。
看着齐嫂子出了院门,黛玉被寒风一吹,才惊觉背上已是一层细汗,身子都有些绵软了,不由伸手去扶廊柱。春柳抢上前来托了她的手,轻声道:“姑娘可是乏了?且进屋歇歇罢。”黛玉自知有些失态,只得乏力地点点头,由着春柳半扶半搀地引她回房歇下。
今日写了这封信后,她好似做了件最重要的事般,心下一时松快不少。
……回想起方才信里所写,黛玉甚是自嘲:父亲若在,她就无忧;若父亲有个三长两短,哎,她上一回又不是没有得过万贯家财,结局是什么她又不是不知道……可惜,她还是蠢笨了,就算重来一次,她还是没能做得最好……
该做的不该做的,她都做了。一时间余下的事,似乎只有等待……
这日子好似越过越慢了。这不,一进二月,初九之前还只是纠结父亲的事,虽难打发,倒也勉强挨得。待初九那日林十一郎一下场,黛玉只觉得连钟摆都不动了似的——十一郎是林家这十年里唯一个进京赶考的。下面虽然还有几个子弟,只是都还年幼,连乡试都还未下过。是以十一郎的未来也关乎着林家在官场上的传承。作为林家的一份子,黛玉对此事也是极上心的。
偏十二那日又是黛玉生辰,这虽是她出孝以来的第一个生辰,但因着不是整数。倒也不曾大办。黛玉本就没这个心思,只与众姐妹们在老太太跟前吃了桌酒,也就罢了。
待到十七日考生们出得场来,黛玉差了人往堂兄府上打听。婆子回来笑说,十一爷出了场一进马车就睡倒了,到家都是下人们抱进房的,也不知明个儿能不能醒呢。黛玉无奈,只得又等。直待到二十一才得着消息,说是人一早才醒,黛玉再问其他,那婆子又说,听说十一郎一醒转,就与叔兄在书房里说了半日的话,出来时三人面色都还不错。听得人报说黛玉多次遣人探望时,还特特地交待来人,只说过两日精神好些了,就来看望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一、家庙即家族为祖先立的庙。庙中供奉神位等,依时祭祀。《礼记.王制》:“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士一庙,庶人祭于寝。”
七庙:七庙的由来,是历代帝王所作所为逐渐形成的。约到汉朝定“型”,即帝王设七庙供奉祖先,太祖庙位居正中,其左右各为三昭三穆。所以,后世以“七庙”作为王朝的代称。 本指四亲(父、祖、曾祖、高祖)庙、二祧(高祖的父和祖父)庙和始祖庙。《礼记.王制》:“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后泛指帝王的宗庙。唐杨炯《盂兰盆赋》:“上可以荐元符七庙,下可以纳群动于三车者也。”
五庙:古代诸侯立五庙,即父、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