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踏出门槛,郭允恭就问郭岭:“叔父为何寻一武人来教导阿瑶?阿瑶一个姑娘家家,怎么……怎么能跟他学?”
郭岭面无表情看向侄子:“武人?武人怎么了?老夫和你父亲同样是马背走下来的武人!他若有才华,你管他文武?”
“可阿瑶跟他能学什么?文治?武功?还是医者方技?”事关女儿,郭允恭并未像平日那样轻易让步,而是鲜有执拗地坚持,“叔父,侄子愚笨,想不到您想的长远。阿瑶是个女孩家,她一不是要考功名,二不是要入朝堂。侄子只想阿瑶能跟寻常家的小娘子一样平安康泰,哪怕……哪怕只有儿时自在也好。叔父,阿瑶还小。您纵是有什么打算,好歹也缓一缓,容她长大一些。容她再大一些,再把家族责任加诸她身,好不好?”
最后一句,郭允恭几近低声下气。他那么矜傲的一个人,素日里以身份自持,如今为女儿,竟也折腰求人。
郭岭顿住脚步,脸上皱纹舒展,看向侄子:“老夫原本以为你是真忠厚老实到什么都琢磨不透。如今看来,倒不尽然。允恭,你只是不愿意多想,不愿意多思罢了。”
郭允恭摇摇头,空前坚持:“叔父,侄子在跟您说阿瑶的事。”
您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郭岭瞧着面有急色的侄子,沉笑一声,微叹口气缓缓说:“你身为人父,难免关心则乱。允恭,阿瑶有副常人难有的心性。你太拘她,将来只会害了她。”
“叔父此言何意?”郭允恭警惕地立住脚,沉声而问。
郭岭转身,面朝汴京方向:“今日,老夫收到京中消息:王钦若罢相了。”
郭允恭听罢只无所谓得微微瘪了瘪嘴:王钦若?是个人都知道他在宰相位置上长远不了。这人身处宰辅之位,相国之尊,不思为国为民,反而一力谄媚官家。先为官家造天书,造祥瑞;再妖言蛊惑,怂恿官家泰山封禅,广修道宫。拜相之后,他手下丁寇两位副相相争日盛,他身为上峰,却不见丝毫作为。一副抱定黄老不放松的样子,让郭允恭怎么看,怎么瞧他不起。
当然身为代北名族,郭允恭尤重出身。他最看不上王钦若的,还是王钦若南人为相。圣朝立国在北方,龙兴在宋州。自国祚伊始,便无南人为相。王钦若手无真才,臂无张机,只凭三寸不烂,他靠什么屹立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活该他被罢相!官家早应这么做了!
郭允恭直了直腰杆,摆出副北人总算扬眉吐气模样喟叹道:“他早该下来了。”
“可你知道是谁接替他?”
“不是丁谓便是寇准呗。”
郭岭瞟他一眼,不屑道:“丁谓?亏你想到他?他丁谓能比王钦若强到哪里去?”
郭允恭哑口。
郭岭捋着胡子淡淡道:“是寇准!寇老儿复相了。”
郭允恭先点点头,随即又想到什么一样回过神:“执宰之位,谁做都无所谓。反正那是京城里的事,于侄子有何干系?只是叔父,阿瑶她是侄子最宠爱的孩子,您能……”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郭岭嗔视了郭允恭一眼,“从你母亲把咱们大娘子许配给钱惟演家开始,我郭氏一族就已经被绑在了皇后身上。皇后与寇准势同水火。寇准得势,你想刘后会轻易松开郭家?”
郭允恭脸色骤白,声音里带起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意问郭岭:“叔父,你不会是想让阿瑶……”
“不是老夫想。是刘后让我郭氏别无选择。”
郭允恭听后如遭雷击,整个人木愣愣呆立在庭中,久久不能回神:阿瑶,他的阿瑶,难道真的要如叔祖预言的那样,将来辞父别母,去往波云之地?她还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去了那种吃人的地方,她不是要连骨头渣子都留不下?
郭允恭神思恍惚,体态颓然。似失去全身力气,要依扶着侧墙才能稳住身形。
他再无举步追赶郭岭的念头。
而与他一墙之隔的书房里,被他担忧的女孩儿却无视先生诧异的目光,躬身附耳,毫无闺秀仪态趴在门上,仔仔细细地将他与郭岭的对话字字句句听进了耳中。
“女学生,可是偷听够了?”
李卓立在舒窈身侧,直到郭岭宣判,他见舒窈紧咬下唇,才出声打断沉思的学生。
李卓的声音并不严厉,但浑厚劲越,中气十足,又配上他面无表情的脸,总会让人不由自主生出畏惧之心来。
舒窈缓缓回头,直起腰,望定李卓:“先生,您准备教授阿瑶什么?”
“从《女戒》开始,以后所学,要视女学生能力而定。”
想来身为先生的李卓也是不满这桩托付。只是碍于郭岭人情,他推拖不得才勉为其难应下。然而,他这样却不符合舒窈对他的期待:他把她当做闺阁女儿,以为她懂得三从四德便已足够。至于课程设计,不过敷衍了事。否则被誉“允文允武”的他,怎会连回话都那么漫不经心?
舒窈望着李卓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先生原是行伍之人吧?”
李卓一怔,沉默片刻,坦然回答:“李某曾是天雄军孙全照将军帐下参军。”
舒窈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动了动。
眼前之人竟然这般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的过往。天雄军在多年前澶州之战时,以侧翼掩护澶州,分担了大辽左路军兵力。然而,与中路军有官家御驾亲征鼓舞士气不同,天雄军中只有官家派来不通军府事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