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陈府。
一人步履匆匆,行迹似乎在掩饰着什么,这人此时正往南边的院子过来。路过有熟识的,只说有事。
旁人都知这人是陈府大总管林公,料也是为家主办事,倒是没人细问他正经要去做什么。
此人一路通畅到了南面的一个院子,敲门进去。
堂前一幅曹不兴的真迹人物素绢图,底下一张低矮黑檀缠枝葡萄藤蔓大方床,左边靠墙立着雕花描金的三彩柜,燃着香薰的炉子,彩色陶瓷灯,金银、竹篾、木制箱盒若干。右边靠墙搁着一张铺着锦缎皮褥的美人榻,美人榻上印着三道银色水纹标记,是东市新开不久的碧纱阁家具坊打造的。边上一副三叠十八扇粤绣屏风,屏风前列滑稽地摆着几张同是碧纱阁打造的月牙凳,一字排开,煞是有风情,看着就让人会心一笑的别具一格。
其中一张月牙凳上还坐着一人,身上搭一件碧色交领素袍,上面用湘绣针法描了一只只展翅高飞的白鹤,扑在云里跌在雾里,逍逍遥遥可不自在。就像衣服的主人一样自在,明晓得有人来了,此人还是如常一般如老僧入定,面色平平,双手随意地搭在面前的古琴上。听闻响动,也若未闻,只从一旁的置物小几上自斟了茶送入口中,恁地目中无人,神色缥缈不似真人,只是化外人在人间小憩一遭罢了。
来人出声了:“十七郞,查出卢家通敌卖国之事却是那位手笔。”
林公口中的那个人指摄政王宋辰仪。
宋辰仪,当年他坐上摄政王这个位置时,群臣反对。而八年过去,再看朝中,还有谁嘀咕这人不该越制圣人的权?
现如今的大唐朝,除了顽固不化的几大士族,其余的,可不都是乖乖臣服于此人。
只是五姓七家不乖啊,完全藐视人家。于是,这人动刀子了。
动手是意料中事,只是陈述完全没想到第一个被灭的居然是臣服皇权,早跟皇家联姻的卢家。
再一想,也可以理解,卢家是五姓七家,本来就受皇家忌惮。偏偏现在还成了皇亲国戚,过于会跟皇家当朝权贵打交道,致使摄政王下,满朝文武好多卢派。这样一来,宋辰仪能容得了卢家几年。
果然,他上位后,政局刚稳,卢家就被咔擦了。
当然,卢家被灭族一事,因为安的是通敌卖国的罪名,上至权贵世家,满朝文武,下至贩夫走卒,街边百姓,都不会为其说话。
这些人不管是真的信了卢家通楚卖国还是其他,都改变不了如今的大唐提起卢家,人人都是忌讳脸色,不肯多谈。就算真有谈论这卢家的,也都是骂着卢家卖国,罪该万死的。幸得摄政王英明神武,抓出这个害群之马,应民意,处置了这一家的大坏蛋。
只是通敌卖国?那卢业家大业大,可能会觉得皇家靠不住了,兴许是存了这心思,可是存了这心思的卢业也是不会跟楚国私通的。
卢业有个女儿,常人都以为卢业不疼爱,一点都不关心这个女儿。是啊,这女儿虽然是卢业发妻之女,可是他的爱妻却是生了这个女儿才没命的。所以,卢业从小到大一直对这女儿横眉竖目,续娶的妻子对着女儿一直不好,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
可是,这女儿在那年楚国入侵大唐的战乱中死去了,这卢业却感伤了,忽然就觉得自己各种对不住这女儿,所以在卢业的心里,楚人都是该死的。这一直亏待的女儿香消玉殒后,这人还是个那么顽固不化的老头,又兼心里对楚国满怀仇恨,这样的他又怎么会与楚人私通。
是,人的感情就是这么奇怪。活着的时候,还可以看见的时候,你不见得他多操心对方的生活,那人不见了离开了死去了,很多人就受不了。
那宋辰仪怕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层,所以可笑地安了一个通楚的名头给卢氏一族。
但也不一定如此,宋辰仪这人猖狂的紧,兴许他于这件事上也是知情的,不过他现在强权在手,不怕遮羞布被扯。反正他从上位起,就一直在打压士族。这次百花令的颁布就是摆明了来羞辱士族的。
从有士族起,历朝历代的士族和庶族都是不通婚的,贵贱不婚的。
可这宋辰仪上位八年,就大动干戈,针对世家的政策法令一道道颁下来。随着科举制的推行,庶族已有了微弱的抬头趋势。宋辰仪这是一步步要借庶族的力量,蚕食侵吞士族手中的权力吧。
可笑的是,宋辰仪这招摆的这么明了,一向享受惯了的世家却还是沉溺在先人的祖荫中,不思进取。科举制推行都几年了,世家还是鲜少有考科举的,大多是靠祖荫声望做的官位。朝堂现在一半庶人。
世家是到了该整顿的时候,虽然任重道远,他这一代,还是要开始行动了,但世家一向以逸待劳,怕不是那么容易说动的。
陈述神思微闪,在心里叹了口气。
其他世家先也管不到,他们清河陈氏,他可以说服六大长老和族长,敦促族内子弟考科举。无论文武的科举。
虽然六大长老都食古不化,族长中庸又不管事,他的说服之旅不知怎样漫漫。
心里盘算过千番万般,再回到面上,却是风过无痕。他那眼更若冰凉寂静的小河水,非死寂之水,也非激流跌宕,是永远安静的溪流水,流动安稳缓缓,不疾不徐。只见他微点头,发尾随着动作,斜斜轻划过云锻锦衣,行云流水,发过无踪。
甫站起身,陈述又问起林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