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炼站起身来,顾采薇却已经别过头去,等沈炼上岸之后,身上凭空多了羽衣,这是袖里乾坤的道术,算不得稀奇。
穿戴整齐后,周身有丝丝黑烟,随风而逝,那是幽河河水蒸发的景状,又叫做魂烟。
按肉~身真实年纪他已经三十出头,可面貌和当初才入青玄时,没有太多区别,青眉秀颜,如凡间还未及冠的少年人般。
山中不知岁月,不知春秋,沈炼几乎未曾变过。
顾采薇也未曾变过,可沈炼却嗅到了衰朽的气息,即使身具世间无敌的道诀,如果不能突破境界,阳寿一尽,依然会成为冢中枯骨。
只是沈炼自己连太虚神策都没入门,更不能对顾采薇有什么帮助。
入门尚且如此艰难,抱丹之难,可想而知。
可自己选择的路,怨不得谁。
何况他才受了十五年枯燥而已,期间也并非没有别的进步。
陈剑眉可是在还丹门口,徘徊了四十年,那种煎熬,便是如今的沈炼都难以体会,要知道沈炼还有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可以修炼,他甚至有种感觉,此法若是修炼到极高层次,即使肉~身枯死,他也可能以别的生命形式,继续长存世间,只是他或许会因此失去什么。
每当他深入观想时,都会觉得自己忘却了悲喜,只存下了无言的寂寞还有孤独。
等他抽身而出时,又会对那种状态充满排斥,可是八气入体,带来的魔障,也需要炼神之法来应对。
似乎他陷入一种前后矛盾的局面,唯有突破太虚神策,得以入门,方才可以解决。
况且若是如今他去改修别的功法,更是无稽之谈。
道途之上,艰难险阻又何止这些,今日畏惧后退,明日还会因其他的困难止步,等到老来,却是一无所获,唯有等死。
沈炼清楚认知到自己的矛盾复杂,亦没有轻言放弃,从他立志求道的时候,他就知道修行绝不会那么容易。
今日的情状,甚至比他最差的打算,还要好上许多。
顾采薇已经正面相对沈炼,起初张若虚令她代师收徒,其实她只是因为对张若虚的尊敬而答应下来。
可是沈炼确实有过人的地方,非是仅仅因为他的天资,更因为沈炼和世上绝大多数修行者都有些不同。
修行者大都抱着与天争命的意思,只争朝夕,很少浪费时间在别人身上。
况且他们这些未入还丹的修士,大都琢磨着如何突破目前自身的瓶颈,除非必要,都不会浪费时间指点别人。
即使指点,大都怀有目的性,更会看对方资质高低,潜力如何。
如沈炼这般,只要不是他在闭关,或者有特别要紧的事,别人询问修行的疑难,都会耐心提出自己的看法,却又尽量不带主观色彩,仅仅阐发下思路。
无论同门中修为高的,还是低的,大都不近不远的相处,也只有几个相熟的,才会多亲近一点,亦仅此而已。
从未见沈炼因谁修为低,便不假辞色,或者敷衍了事。
这方面顾采薇从沈炼身上,看到了张若虚的影子。
张若虚不是青玄历来最强的掌教,亦非最天资纵横的掌教,却一定是最好的掌教。
其实若不是张若虚受了严重到不可痊愈的伤势,怕是已经破妄而出了,因为他的心境没有任何问题。
沈炼轻声道:“师姐在想什么?”
顾采薇哑然,随后道:“没什么,我是替掌教来传话给你。”
沈炼点了点头,道:“掌教可是好久没关心我了,这次是有何事情?”
“我当初太虚神策能入门,跟有师祖和师父为我打下了基础还是有些关系,你虽然天资比我更好,却没这待遇,可惜我到底在太虚神策上,见识不够,有些东西也说不透彻,掌教修为深湛,虽然没练过太虚神策,可万法相通,我将太虚神策讲与他听,亦告知了我修行以来的体悟,他虽然无法直接对你做出突破的指点,却让我转告你,‘且下山去,若是没有还丹就不要归山门’。”
掌教要沈炼没有还丹,就别归山,确实令顾采薇有些难以理解。
当初陈剑眉境界不曾突破,想要下山磨练,都被张若虚阻止。
枯守青玄四十年,终于云开月明。
而沈炼同样困在瓶颈,想要以静去躁,掌教却反其道而行之,令他再入红尘。
情形仿佛,却做法不同。
沈炼沉吟道:“掌教都未见我,如何知我现在情形,又如何知道他所言是否有谬。“
顾采薇道:“掌教早料到你会如此问,他让我告诉你,你之难,在自性耳,非在其他,他还说,你要是不愿走,就让我动手,将你打发去。”
说到最后,顾采薇莞尔一笑,等沈炼入化之后,她若还没还丹,可难教训这个小师弟了,她还真想看到沈炼反抗,好好给小师弟一个难忘的体验。
当然沈炼早就知道顾采薇温婉外在下,其本质未泯的恶趣味,自然不会给顾采薇这机会。
不疾不徐道:“那我就谨遵掌教法旨了。”
沈炼身无长物,那把檀木剑亦随身以袖里乾坤之术装着,更无须收拾行礼。
他只是辞别顾采薇,没有再去见掌教张若虚。
这是他第二次下山了,和第一次不同,因为他也不知道何时能回来,更或许一辈子都回不来。
人之一生,本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沈炼说不上有多少不舍,可是真出了青玄,却觉得茫茫天地,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