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慢条斯理,尽管在场没几个人真正懂他在说什么,可所有人的心,都随着他没有起伏的语调而颤抖着。
江逢时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江临!你放肆!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可以任你为所欲为?”
江临迎上他犀利的鄙视,口吻是一成不变的从容,还有些许深藏不露的嘲讽,“你可以打电话叫联邦警察来,治我个故意伤人罪。以子爵大人的身份,哪怕想让我死在法庭上,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不是吗?”
“你!”江逢时已经被气得发抖,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不报警?”江临扬了下眉,“如果子爵大人不打算报警的话……”
他重新抬起持枪的左手,凌厉的眸光扫遍全场,薄唇漠漠地开阖,以所有人都听得懂的语言问:“下一个轮到谁了?”
全场噤若寒蝉。
曾经,提到江家年轻的继承人时,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地想到一句话——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听说他冷静沉稳,行事果断却不失风度,而且性情温淡,鲜少与人为难。
失态的时候,更是从未有过。
那么,现在这个站在玫园神像下,左手拿着上了膛的手枪,眉峰寒凛,气势肃杀的男人,又是何人呢?
感受到怀里的异动,江临忽然低眉敛目,正看到段子矜拽着他衬衫的手。
“怎么了?”语气是生生收住杀气的冷硬。
可在旁人看来,却已是天大的温柔。
段子矜低声道:“江临,你别太为难他们。”
男人脸色稍沉,檀黑的眸攫住她还在流血的伤口,压抑着心里喷薄欲出的怒火,淡淡道:“乖,害怕就把眼睛闭上。”
“我说叫你别为难他们,你听不懂吗?”段子矜急了,抓住了他的左手。
江临眸光骤冷,沉声喝止:“段子矜,把手放开!”
他的手里还有枪,她这样胡闹,一旦擦枪走火,伤了她怎么办?
段子矜却没想那么多,只劝道:“你已经打废了驯兽师的腿,他下半辈子可能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了,还不够吗?”
还不够吗。
轻飘飘的四个字,像巨石般压在江临心上。
怎么会够。
她身上的每一滴血,每一道伤,他都要从这些人身上讨回来。
段子矜,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就死了。你知不知道?
这种念头折磨着他的心,江临举起的左手已然将枪对准了下一个人。
那是先前江逢礼吩咐跟着保护段子矜、后来被龙凤胎兄妹支开的佣人。
他的脸上漠然到没有表情,仿佛并不是在做什么残忍的事。可就是这种没有表情的漠然,却令他此时的举动显得更加残忍。
那佣人瞳孔猛缩,神情中满是绝望。
段子矜心里徒然生出深深的惊惧和无力……
她从没见过江临这个样子,好像很冷静,又好像完全失去了理智。
“江临。”她道,“够了,真的够了,再做就太过了……”
这样下去,事情要怎么收场?
男人呼吸一窒,整个人胸腔的骨头宛如被重锤敲裂,纹丝不动的黑眸亦是微微一晃,眼前的世界即刻褪去全部的色彩,几秒钟之后,才恢复如常。
旋即,他低下头去,唇梢勾起一抹不是笑的笑。
她不满而抗拒的神色被男人收入眼底,他淡淡的语调透着疏漠:“悠悠,别这副样子,好像我才是那个差点把你害死的人。”
段子矜心疼得绞在一起,苍白的脸上,血色尽失。
她摇头,拼命地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江临,你听我说,他们都是你的家人,你怎么能用枪指着他们?”
他耐心显然耗得差不多了,冷声道:“那我该看着你丧命于那头畜生嘴里,然后称赞它做得好,是吗?”
八年前没能保护好他爱的人,是他无能。
八年后,他明白妥协和沉默不能解决任何事。
这个世界欺善怕恶,欺软怕硬。
因为有人替你负了罪,你才能接着善良。段子矜,你明白吗?
你不需要明白。
食指扣动扳机,又是一声惨绝人寰的哀叫。
段子矜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江临俯下身,用薄唇吮走她眼角的湿意,哑着嗓音问她:“为伤害你的人掉眼泪,你把我当什么?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吗?”
段子矜偏着头不看他,无奈地闭着眼睛劝他:“停下吧,江临,我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
“好好的?”江临睨了眼她深可见骨的伤疤,皮肉外翻,仿佛伤在他心尖上。
怒火节节攀升,口气也不受控制的染了些许寒意,“是不是在你看来,只要没死,都叫好好的?”
“段子矜,看着我!”他望着女人的侧脸,顿了顿,又笑道,“你这是在怕我,还是连瞧我一眼都不屑了?”
天边残阳如血,暮晚的风寒冷彻骨。
段子矜很难过,从来没有一次心里乱成这样。差点丧命的人是她,让她以德报怨,太难了。可是这里所有的人,就算江临再不喜欢再不认同,毕竟也是他的血脉挚亲,她怎么能把他逼入不孝不义的境地?而且他这样失去理智的模样,说实话,她的确害怕。
气氛静谧下来,段子矜睁开眼,转头对上他深深的视线。
男人看也没看四周,眼底倒映的不过是她一人的影子。
低头深吻。
空气中又响起枪声不断。
段子矜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