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着灯笼的家丁转身驳道:“你瞎说什么呢!明明是家里的老人,还口无遮拦的,苏大人千万别放在心上……”
侍女歉然道:“是奴婢多言了,人老了就犯糊涂,真是该死。”
苏回暖心中不豫,现在哪是聊天的时候?遂道:“无妨,嬷嬷是老夫人身边亲近的人吧,待会还要请教嬷嬷。常夫人要是没睡,本官就尽快在她歇下前请个脉。”
家丁忙道:“没呢,大人放心。”
侍女还在红着眼眶絮絮叨叨:“夫人是个命苦的,以前清醒着的时候总是吃斋念佛,可老天不长眼,让她遭了多少年的罪……唉,我们做下人的也只有尽心尽力看管着她,已报夫人早年的恩情了。”
苏回暖朝家丁笑道:“那我便随嬷嬷进屋了,有劳你带路。”
家丁道声不敢,急匆匆地往东边去了。
那侍女环顾四周,舒了口气道:“幸亏周围没有旁人,奴婢实在失了府中颜面,大人不要……”
苏回暖直接踏进了门槛。
夜色里寒气漫上脚跟,她的心不觉凉了几分,隐隐约约地生出一股哀伤来。似曾相识的场景,她忐忑不安地推门,屋里是她陌生的外祖母,同样不记得人,安安静静的,从骨子里透出疏离来。盛云沂说把她外祖母葬在兄长身边,明年清明也不一定能回去看她,这里的病人也有兄长,却连爱护她的兄长也不认识了。
从外面看,房子里黑洞洞的,但墙角的烛台上确是燃着支红色的蜡烛。光芒顷刻间变大了,她回头,看见另一名侍女将灯点上,与此同时榻上发出虚弱的呻.吟,像是溺水的人被拖上岸后苏醒的那一刹。
“迎雪……”
风霜满面的老侍女抄起水杯冲上前,迭声道:“没事没事,小姐,奴婢在这儿。”
紧接着是呜呜咽咽的哭泣,苏回暖知道这时候不宜让她见外人,便百无聊赖地倚着窗子,发现十字海棠式的窗棂格做的极精美,又就着灯将房内打量了一通,便明白了这里应该是老夫人年轻时的闺房。不过她没有嫁人么?还是被夫家赶回来了……照国公对妹子的重视程度,很少有人敢让国公府的小姐回娘家住吧。
那抽泣渐渐地止住了,床上倏地跳下一个人影来,把苏回暖吓了一跳。
“哎……”两个侍女拽住了人,一个手拿衣服吃力地往她身上套,一个柔声安慰,向苏回暖投来埋怨的一瞥。她会意,配合地把头转向窗口,不去看主人艰难的更衣画面。
和别的病患比至少没有又踢又打,前任同僚的评语还是有良心的,可她也是女人,到这时她们还讲着未出阁小姐的礼数,未免多此一举了。窗外的草叶被风吹低,月亮穿了一片云彩,园子黑了又亮,苏回暖耐心等待,突然目光一凝。
月亮又不见了。再定睛看时,灌木丛旁空空如也,哪有人在。
苏回暖一向不信幻觉这种东西,再说那影子她熟悉得很,即使只是一弹指的功夫,也够她在脑子里定格那人的身形。
晏煕圭在这做什么?
“苏大人!”
苏回暖收回视线,理了理耳后的头发,走上去温和道:“老夫人想坐着还是站着都可以,舒服了再开始。”
她浅笑着站在国公府的姑奶奶面前,六七十岁的老人还和二十几的姑娘一样,一身鲜艳的裙衫,花枝招展,脸上泪痕未干。
“婆婆别怕,我是新来的大夫,给婆婆看病的。”苏回暖努力做出最亲和的表情,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放在老人的肩膀上,问侍女:“夫人这样的状态是不是还行?”
叫迎雪的嬷嬷从进屋后没说过几个字,此时严肃地点点头,和见到她时的失言多话差别甚大。
苏回暖轻轻拉着犹疑不定的老妇人坐在圈椅上,搭上她细瘦的手腕,一面说着话:“脉象很虚,平日用什么药?近几年是哪位太医开的?”
迎雪道:“御医都说只能在补气上下功夫,四君子汤、补中益气汤常吃,人参白术黄芪用了无数,还是心悸气短,夜里睡着后一身大汗。太医署的刘御医、张御医去年时常抽空来给夫人看病,今年……苏大人还是太医院头一次。”
御医们都不想来了,说明大家对治不好的结果心知肚明,民间大夫都能开的药方,请太医院的人也是小题大做,苏回暖思量道:
“治心气虚、中气下陷的汤汤水水隔三差五灌下去,不用换。贵府用的药材自是顶好的,那两位大人的履历我也仔细看过,经验比我还多些,这方面也是国手。老夫人的病,主要是心里的,我看嬷嬷应该平日里都顺着她来,这就很好。要解开心结,得先弄清她这么多年放不下的是什么,恕我……”
常老夫人蓦地发出一声尖叫。
苏回暖差点咬了舌头,这是发作了么!
只见她在侍女手下拼命挣扎,用力拉扯着自己的衣领,喉咙里发出浑浊不清的响声,两眼瞪得老大,一只手直直地指向苏回暖:
“是你!是你把他变成那样的,你把他还给我!把他还给我!晏郎——晏郎!不要丢下我,我不回去!……你们叫我哥哥来!道初!我不走!”
“小姐!小姐!”迎雪像是见多了她发疯的场面,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倒了一粒塞进她嘴里,又是喂水又是扇风,“没事呢,公子马上就来了,姑爷不会赶您走的!您可是陛下指给姑爷的啊!”
侍女仍作旧时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