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功夫之后,他头上就多了个包。
贺兰夫人抱一个拉一个,走到饭厅去,吩咐做些孩子爱吃的菜。其实她也不知道这个小丫头喜欢吃什么,一到府上,从不说半个不字,也不大哭,好像她母亲出门买东西了一样。
苏回暖就是这样有点迟钝的孩子。她印象里父母跟她说什么事,她做就是,从来不问。可是这次的时间太长了,她已经在贺兰府待了四天,她怕妈妈不来接她了。
她和夫人说,夫人一勺勺喂她吃着桂花粥,对她笑道:“怎么可能。”回暖就说有可能的,可能她爹爹也不能来接她了。
贺兰夫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抚着她柔软的发丝,沉默了很久。
“小郡主以后要和婆婆住在一起,婆婆的事情马上就可以办好,接暖暖进宫了。”
回暖问道:“妈妈到底做什么去了,伯母知道么?她说爹爹回不来了?”
贺兰津惊觉这孩子一主动说话,必然是问他母亲关于她父母的事。表面上看起来稳得很,实际上还是正常的。
他就放下勺子拉着她左手:“妹妹不要怕,还有三个哥哥罩着你呢……唔,娘你别敲我。”
回暖低头瞥了眼自己的手,贺兰津就放开了。她似乎天生有一种隐蔽的不安全感。
贺兰夫人接到小儿子有些茫然的目光,心中叹了一叹。
贺兰省申时末回了家门。雨后初霁,明媚的阳光在天上停留的不会很久,清蓝的苍穹从云间稍稍露了一点,宛如上好的瓷器刚烧成。可贺兰省的心情再也轻松不起来。
“我揣测太后之意,怕是要亲自去一趟定启了。”贺兰省处理完公务就赶回家门,和夫人商量。
“沈家不管了?”贺兰夫人大吃一惊,随即露出愤愤不平的表情,冷笑道:“怪不得当年清河郡硬是看不上那一群人,只是可惜了。”
贺兰省深吸一口气:“你儿子生得多,话也多了。谁不知太后那继兄是个赌鬼,偏偏承了爵,也是气数该尽。”说完,便自知失言,与妻子大眼瞪小眼。
贺兰夫人啜了口茶道:“你官当得大,胆子也大了。”
这话戳到了贺兰省心坎上,他重重哼了一声:“官大能有相爷大?胆大能有坤极大?”
贺兰夫人语塞。良久,贺兰省将瓷杯在桌沿上一磕,沉声道:“太后懿旨,郡主明日入宫,不得有任何闪失。”
“那孩子还那么小……我想着多陪她一段时日。她母亲已经到定启了么?”
“快到了,约莫初六七的样子。”朔北九月已经飘了第一场雪,天气再冷,人都走了半个月,后一行人再去时,定然已非昨日模样。贺兰省忆起昔日同袍,那时还是十五六的少年,跟在他身后不言不语,却在京城郊外的桃花雨里沾染了暮春无限fēng_liú。
他闭上眼,心道兄长只能为你做这些了。
第二天一大早,贺兰夫人和贺兰津送回暖入宫。贺兰津的两个哥哥常年住在国子监里,他年纪小又生的漂亮伶俐,常被带在长辈身边,和他母亲一唱一和,倒免了不少尴尬。
车程并不远,颠簸一会儿就到了宫城。
三人下了车,知道回暖习惯自己走,贺兰津就在前面牵着她走了一段。
回暖的话说的很好,她仰起脸问道:“哥哥,你那天在车里面看什么呀?”
贺兰津停下来,七岁的男孩子已经有了若干年后的风神,常青的柳树在他的颊边擦过去,仿佛要开上一朵盛夏的花。
“看看是谁家孩子这么呆的,向哥哥问好都不会么。”
回暖道:“我会问好的,可是你在车上。”
贺兰津嗯了一声,“下来之后也没见得多有礼貌。”
“可是你被伯母敲了一下……”
贺兰津瞪住她,忽然觉得怎么回答都幼稚,于是甩甩衣袖继续带她走了。他蓝色的背影在黯淡的城墙和建筑间徐徐行去,宛如诗篇中一个浅浅的意象。
这个秋天回暖并没有在宫中住很久。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沈太后命人移走了西边暖阁里成帝的牌位。梁都知本想阻止,但看太后心意甚决,也不好多嘴,只道:“殿下莫要太伤心,陛下若是知道,定是不愿意的。”梁都知是成帝跟前近侍,从小一起长大,连称呼都一直没改。
沈太后一滴眼泪坠在檀木牌前,她道:“都知,这话你在二十四年前就已经说过了。”
月光如练,洒在明心宫侧面的台阶上,像是积年的尘埃。尘埃里有多年以前的脚印和记忆,它们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如同浮木,一点一点在冰冷的水面荡漾开涟漪。
沈太后一晃就看了这许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