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移至太玄殿,又议了些事,便散了。
回得紫微宫,碧落奉上茶,捧过一张纸,道:“陛下,丽妃娘娘昨日行程。”
“晨时至未央宫,拜后不遇,又趋夏时宫,访雨妃半时,旋步秋水宫,与静妃密议良久,踵履冬令宫,梅妃喜迎之,畅谈多刻……”
“……又致青乾宫,拜青公主半辰……昏逢长平宫,见芍嫔……后宫谈笑,卑职莫敢前,故所论不知,伏乞陛下恕罪。”
“连青姊也去见了么?”
陈远沉吟着,瞧着纸上“密议”、“畅谈”、“欢笑”、“沉眉”等字,若有所思:“虽说不敢前,却用了这许多不同意义的词,很有意思嘛……”
想了想,陈远挥毫写下一行字,折起,塞放密封,递下道:“送青绫。”
碧落接过,应声道:“是。”便转身下去了。
宫中一时静了下来,只听得到远处宫人嬉笑的微声,春日的阳光自窗外温暖地照进来,洒上案上,映出一片安静色彩,陈远批完奏折,站起身来,来到江山社稷图前,一半仰望着,徘徊着,沉思着,一半沉入心神,感知着,对抗着,那日渐逼近的五采云气……
日渐正千,即便在大内深宫中,也可感受到那普照世间的温暖,陈远自空旷的江山走出来,回到人间,便看到了洛青绫的回书:
似不通,只未定。
这六个字小小的,端端正天上,秀秀气气,毫无主人一剑镇山河的锐利锋芒,倒像个寻常少女普通描红之作。
“连青姊,也不能确定静妃会不会武功么?”陈远沉思着,指间光华流转,将这纸燃成一股极淡的轻烟,散入萝幕中,“奇怪……这种不确定,本身便是一处不寻常的地方,如果真是她,为何会露出如此大的破绽呢?”
轻敲御案,忽然进来个碧色少女,道:“陛下,近午了,要用膳么?”
“丽妃今日如何?”
碧落浅浅躬身:“丽妃娘娘今日一直在春芳宫中,并未外出,一切如常。”
“传膳罢!”
不多时,一队彩衣宫女便鱼贯行进,捧着碟碗杯盏,俱是光华隐隐,其中大半菜色却与早晨并无二致,只当中一道主菜,盛在个玉色大碟中,温红香绿,雾气淡淡,隐稀是种不知名的禽鸟,似乎正在展翅飞翔的样子,向往蓝天的渴望,却被固定下来,成了一盘菜。
陈远微微皱眉:“这是甚么?”
边上一宫女回道:“回陛下,此菜名曰‘红烧泠鸢羽’,是择了春日回还的鸿雁,佐以兰枝香芝,以秘法温烧,补养益气,又不大费,正合陛下悯农之旨。”
身后碧落目光一闪,觉得皇帝又要不一样了。
陈远很想掷下玉箸,来上一句:“大雁辛辛苦苦飞回来,不是为给人吃的!”
但少年终于没有,只是平静用完,漱口过后,出了宫,沐浴在春日的阳光下,散着步,感受着与昨夜寒冷雨夜绝然不同的温暖,忽然瞧见几只在花朵上飞来飞去的蜜蜂,想起在武后未央宫所见,心中不禁推算起来。
春光正好,宫人窈窕,烟柳垂岸,蓼鸟嬉戏,一片欣欣景色,令人顿生详和之意,似乎不会有甚么悲惨的事情发生了。
远处匆匆忙忙奔来一名宫女,踉踉跄跄的,几度不曾跌倒,碧落大皱眉头,拦上道:“桃夭,怎么了?”
这宫女正是桃夭,丽妃宫中平仪,神色惊惶,却又强作镇定,手中紧紧捏着一封信,道:“碧落姐姐,娘娘写了一封书,命我当面呈交陛下。”
碧落心中一动,听得草地上皇帝道:“过来罢!”
桃夭听得这话,深深吸了口气,反倒不急了,行了过去,双手捧上似乎沾染着春天芬芳的信笺,垂首道:“陛下,这是娘娘方才写的,命我一定要当面呈到陛下手中。”
陈远不语,接过展开,上书:
“妾生于微沙,长于流水,本蓼汀之姿,应流落江湖,一世飘零,求陋室而不可,葬黄土而不得,一朝遇圣,得奉天子之侧,丝衣玉食,钟音鼎乐,更闻教化,欣喜之余,实极惶惶,唯恐一梦,留恋虽久,终有醒时,春芳落尽,满怀萧瑟,更添悲音……
然陛下不蒙微贱,常宠多爱,温言细语,妾极感怀……
是夜军革阵围,小楼东风,星月无光,本冷彻入骨,幸得陛下赐下五采之气,方可抵去一心寒伤……然妾多有隐瞒,妄骗君心,实不堪怜……昨日多访故人,虽言笑晏晏,心终如芒刺,逢饱食之人,得暗人明相,本应禀君,然旧日深情,宛然在目,思之再三,涕之恨之,终不忍弃……
故情不去,君思难报,左右皆难,雨夜垂泪独泣,一衣一食,尽为君赐,唯有此身,得由天生,幸可得报君恩……”
纸上泪痕斑斑,几乎浸散了明丽的小字,最后一句“臣妾再拜顿首”更是朦朦胧胧,化成了一片。
“丽妃要以死还报么?”
陈远叠起信笺,并不急着奔去救人,反问道:“丽妃手书时,你在身旁么?”
桃夭垂首:“娘娘将婢子赶了出来,独个儿写的。”
陈远摇摇头,道:“去春芳宫。”
草色依旧,宫阁依旧,人却更慌了。
皇帝一来,窃窃私语的宫女们登时止声,迎礼过后,陈远问道:“丽妃何在?”
一人越众而出,回道:“娘娘自将桃夭派出后,便将自己锁在了屋中,凭婢子们怎样呼喊,也不闻娘娘回声。”
“带路。”
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