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尸体,现在说尸体有些为时过早,大约算是半死不活,困在花朵之中,那几根花蕊,形如链锁,将半死不活的身体绑在花瓣之内,头下脚上,倒挂在钟形花朵之中。花蕊大约手指粗细的茎上长满了细小的茸毛,仿佛一只红爪的蜈蚣,就攀爬在这具身体上,贪婪吮吸着,茎干上一明一暗,像极了呼吸,而每每明暗一次,那身体的主人就忍不住抽搐,脸上皆是求死不能的痛苦表情,而眼睛却是闭着,看不见,发出声音也是极难,多半是痛到极处才挤出一丝声音。
这具身体的肤色极白,白的几乎和这花瓣一模一样,除了白,更透,透得仿佛这层皮下已经没了血肉,而是一包水,深处隐约的五脏六腑都能看见,等着兰花慢慢品尝吮吸。
一股恶寒涌上众人心头,虽说这些人先前还是敌人,不死不休,但到底还是人,唇亡齿寒,看着她们的下场,众将士如坠冰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如果是别处,李落早就下令将这些兰花悉数斩断,毁尸灭迹,但是在这里都不敢轻举妄动。兰花招展,谁也无法断言砍断这些花朵会出现什么变故。
场中鸦雀无声,似乎听得见花蕊吮吸时发出的嘶嘶声,那般惬意,那么心满意足,直让人毛骨悚然。
众人小心查裹的身躯,差不多都是一模一样的表情,痛苦,迷醉,似乎做了一个醒不过来的梦,在梦里挣扎着,却怎么也逃不脱这张网。看着一幅幅如出一辙的画面,众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被蛛网缠住的猎物,也是这样,挣扎着想从粘稠的网里和锋利狠毒的口器利爪下逃生,但是越挣扎,就越是陷得深,直到猎物被蛛网紧紧包裹,葬送蛛口。如果李落有闲情逸致仔细看过蜘蛛吞噬猎物的模样,大概会觉得这些兰花吃人的样子和毒蛛吞噬猎物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那些花蕊上细小的茸毛就好像蜘蛛的毒牙,将毒液注入猎物体内,然后将整个猎物体内化成汤汁,然后再慢慢吮吸,最后只剩下一张风干的皮。
蜘蛛这么做不是因为残忍,而是因为它没有牙,逼不得已,但是这些巨型兰花这么做,兴许只是因为口感更好些。蜘蛛将毒液注入猎物体内,猎物已经一命呜呼,而这些人却都还活着,至少没有死,如此会否是一种仪式,或者说这些巨型兰花只是为了叫食物吃起来新鲜些。
“大将军,快来看!”倪青叫了一声,压抑,低沉。众人围了过去,倪青小心用刀托起兰花花朵,花蕊之中裹着一个人,一个熟人。
老妪脸上的皱纹平展了许多,仿佛是返老孩童,回到了风韵犹存的那个年纪,只是脸上没有血色,像鬼多过像人。
“活该,自作自受!”不知道是谁啐了一口,咒骂一句。没有人附和,倒不是怜悯,只是看着刚才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眨眼间就变成一株兰花的口粮,难免都有些兔死狐悲的凄凉。
谷豆也许是她活得年长,也许是她身上还有不被众人知道的秘密,众目睽睽之下,老妪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倪青差点把手里的刀都扔在地上。老妪虽然睁开了眼睛,但是一时半刻并未聚焦,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霜,散发着灰气,失了眼睛该有的透亮,多半就算睁开眼睛也看不清眼前的情形。
沉闷的呻吟声从老妪嘴里传了出来,还有几滴流涎拉着线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发黄,更像是脓水,伴随着一股恶臭,像隔了半年的剩饭剩菜,搅合泔水的味道,熏得众人不由自主退开三步。
过了片刻,老妪的眼睛恢复了几分神采,瞳孔略略收紧了点,不再那么涣散,试图分辨自己的处境,脖子刚刚一动,就看见花蕊上的绒毛猛地一紧,老妪无声地张开嘴,那是一种没有声音,但是可以响在灵魂上的痛苦嚎叫。众将士齐齐色变,一脸惧意,连死都不怕的悍卒骁将,头一次清清楚楚觉得在这世上并未是死最可怕。
曾有人说过人生除死无大事,其实未必,这世上有的是比死更可怕的东西,比如怯懦,没有用的善良,自私的道德,还有刻不在石头上的字。
“大将军……”钱义低声唤道,眼中已有退意。牧天狼从来不是烂好人,军中将士哪个不是手上沾着鲜血,因为不忍心而去救自己的死敌这种比礼义廉耻还高尚的道德他们没有,谁也没有打算救这些兰花口中的敌人,若是不忍心,最多是送她们一程,好好上路,投胎去个好人家罢了。谷梁泪于心不忍,不过忍住没有开口,她知道自己如果开口求情,李落和中军骑将士定会照做,只是一定不会情愿。
“要不给她们一个痛快?”诸将都看出谷梁泪眼中不忍,他们虽然很厌恶这些人,不过牧天狼军中向来没有折磨人的习惯,若是敌兵,斩杀了事,从来不以折磨对手为乐,傲气使然,不屑于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给她们一个痛快已是仁慈,若是依早前的恩怨,转身离开已经很难得了。不过李落心里却有一股难言的郁气,不知道为什么,压在心头,叫他很不舒服。
可怜她们?呵,较之可怜,她们更可恨。李落思来想去,这才明白这股郁气的由来,那不是人间的恩怨情仇,而是两个种族之间的存亡兴衰,一个是人,一个吃人,比起老妪的恶,这些巨型兰花才是活着的人更危险的敌人。
老妪该死,他没有怜悯,但是这些兰花更留不得。就在李落下定决心要斩断这些兰花的时候,老妪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