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七。
老天爷大约也是不怎么喜欢贾珍的,所以打从后半夜就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到天亮时,雨势非但未曾衰减,反而下的愈发稠密了。
要说这长得高也不全是好处,孙绍宗一路擎着油纸伞到了前院,那衣襟下摆就已然湿了大半。
张成早披着蓑衣在廊下候着呢,一见孙二爷来了,忙几步抢到车前,将个皮垫子铺在地上,又把那加了防水外罩的车帘子挑开。
孙绍宗先在皮垫子上蹭了蹭鞋底,又顺手将伞挂在车厢顶部的倒钩上,这才麻利的跳上了马车,正准备吩咐张成起身上路,却听外面有人吵吵道:“二哥、二哥,且等我一下!”
循声望去,却见薛蟠连伞都没打,抱着脑袋从侧门扑将进来,又一路踩着水花奔到马车前,没心没肺的笑道:“方才撞见贾雨村,才听说二哥今儿也要去宁国府贺寿,咱们一道走呗,路上也好说些闲话解闷。”
说着,便大咧咧往车上爬。
“脚!”
孙绍宗没好气的一瞪眼,他才又下车把鞋底蹭了。
等这厮重新没皮没脸的爬到车里,孙绍宗也只得将身子往里缩了缩,给他腾出了一部分空间。
薛蟠也当真是不客气,屁股在车里坐稳当了,便扬声吩咐道:“老张,走了!”
俩人这加起来四百多斤的分量,马车起步时还真废了不少力气。
等车轮滚滚,出了孙府的侧门,就见薛蟠那金灿灿的马车正停在大门外——也不用人招呼,便悄默声的跟在了后面。
“听说你前些日子染了风寒。”
却说在车厢里,孙绍宗上下打量了薛蟠几眼,见他气色红润,便道:“如今瞧着,倒像是已经大好了的。”
“别提了。”
说起‘风寒’二字,薛蟠便一脸的郁闷:“刚从荣国府回去我就病倒了,母亲还以为是染了什么邪祟,兴师动众的折腾了好几日,憋也把我憋死了!”
说着,他又故作神秘的道:“二哥可晓得,珍大哥托人请你过去,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正是孙绍宗百思不解的地方,于是也稍稍坐直了身子,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薛蟠见他对这话题感兴趣,顿时也便得以起来,眉飞色舞的比划着道:“我也是听个老道私下里说的,珍大哥对原本的儿媳妇秦氏,一直念念不忘……”
却原来前几日,薛姨妈小题大做的,请了不少‘高人’给薛蟠驱邪——可他不过就是偶感风寒罢了,又能有什么好驱的?
一连赶走了几个装神弄鬼的骗子,眼见再这么下去就没完没了了,他干脆跟新来的老道商量,俩人在屋里井水不犯河水,等自己病好了赏钱照给不误。
当然,其实薛蟠是琢磨着,等自己身子骨康健些,就把这仙风道骨的老骗子轰出去了事。
可俩人这么在屋里大眼瞪小眼的,尤其那老道也不是什么美男子,时间一久,难免便有些尴尬——于是也不知是谁先挑了头,这一老一少便开始尬聊起来。
别说,老道虽然是个装神弄鬼的,这肚子里的奇闻异事还真不少,连说带比划绘声绘色的,听了两三日都不带重复。
到最后薛蟠是依依不舍,亲自把老道给送出了家门,非但给足了‘话疗’的钱,还约定有时间继续听老道说故事去。
而贾珍的事儿,也正是从老道嘴里听来的。
据说这位宁国府大爷最是‘重情重义’,前年儿媳妇秦氏死后,倾家荡产的风光大葬不说,至今都还会时不时的会梦见她。
初时贾珍倒也并不在意,只当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次数一多,便难免犯起了嘀咕。
请了几个高人,都说是秦氏的魂魄恋栈不去,时间一久怕是会化为厉鬼作祟,因此必须好生超度一番,让其早日投胎转世——只是这超度来超度去的,贾珍那梦却一直没见断根儿,而且身子骨也当真越来越差了。
最近又有高人指点,说是这府里阴煞太盛,必须得引来大量阳煞气息,才好破除这阴煞格局,使得尘归尘土归土。
这大量阳煞之气,指的自然是阳刚男儿的气息。
正巧贾珍最近要办四十整寿【五十才能称大寿】,于是便特意邀了不少四营一卫的中低层将领,打算趁机破了这阴煞格局。
而这其中,少不得还要找个阳煞极盛的人,来充当最重要的阵眼!
听到这里,孙绍宗心中恍然之余,却也忍不住有些郁闷起来——这一个个的,怎得都拿自己当阳器……呃,当法器用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这年头的人,总爱把断案和神神鬼鬼联系在一起,于是像孙绍宗这样的破案能手,在普罗大众看来,自然也就成了驱邪捉鬼的高人。
薛蟠这时又建议道:“依我看,二哥不妨趁机狠狠敲他一笔,总不能白帮他做这什么阵眼吧?!”
孙绍宗不置可否的翻了个白眼,便把话题扯到了旁处。
一路无话。
到了宁国府左近,早有两个披着斗笠的小厮迎了出来,与张成问答了几句,这才将马车让到了里面——可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坐车进去的,大多数马车、轿子都只能停在朱墙之外。
“哈哈哈……”
那马车刚在指定位置停稳,还不等孙绍宗和薛蟠下来,便见贾珍匆匆自大厅里迎了出,隔着老远,便喜笑颜开的拱手道:“孙老弟大驾光临,敝府上下真是蓬荜生辉啊!”
果然是有求于人,否则他好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