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菊亦欠身,道了个万福。“是,明菊就听姐夫安排。”
两人同时站起。
这时,天上有明晃晃一道闪电雪亮地映在窗户纸上,风吱吱呀呀吹着台上那盆白海棠,看来,马上就要有一场大雨急降而至。那名茶博士走在齐瑜前面,齐瑜正要从屏风转弯走出,明菊听着他一道道沉稳从容的脚步声,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猛地转过身去——
“姐夫,请留步,我有话要和你谈谈。”
齐瑜脚步一顿。
明菊深吸一口气,才眸色平静地微微一笑:“姐夫,不是我的事儿,是关于姐姐的,关于姐姐——眼睛的。”
外面的雨终于下起来,先是黄豆大的雨点打在窗外的街道噼啪作响,再后来,电照长空,闪电顿时便如腾蛇映照人的脸上忽明忽暗。
两人重又对几坐下来,镂空细雕的茶几上,沉香袅散,几碟子没有动的点心依旧齐齐整整摆放在那儿,厅内显得有些凄冷幽暗。
“二姑娘。”齐瑜见明菊不说话,蹙蹙额头,正待说些什么,明菊笑了笑,回首看看正准备下楼的茶博士,明菊说了声:“小哥儿,请问这里有酒喝么?”齐瑜越发紧蹙眉头。须臾,茶博士笑嘻嘻回身上来,“有有有!咱们这里有玫瑰露、有状元红、有莲花白、有五加皮、还有——”明菊不待他说完,立即道:“随便来一壶,要烈一点的就行。”小哥儿很快去了。齐瑜表情复杂打量着她。终于,茶博士端了酒,明菊开始慢斟慢饮喝起来,笑道——
“姐夫,你知道吗?自从游春那天回来后,我其实有多恨你!”
恨你,恨你,恨你,恨你……
明菊声音像浓重的回音在这房里一遍又一遍响彻。窗外的雨,更加大了。
※※※
因是暴雨天气,茶社里客人稀少,店主掌柜都闲着无事盘算账本,伴着哗啦哗啦雨水声,他们手中的算盘珠子也打得毕剥作响。
两人正打得起劲,忽然,蓦一抬头,却听伴着一阵有气无力的脚步声,楼梯的转角处,一个斯文贵气的年轻男人面色如纸,神情凄恍,游魂似地一步步走下了楼梯。
男人气色不太好看,像遇见了什么重大打击或伤心事,就在快要走出门廊,那店主也没多想这人究竟如何了,只想起还没结账,赶紧拿了账本子笑不吃吃跑过去:“嘿,这位公子,您是十三号雅座吧?您看啊,你们呢共点了两壶茶,四碟茶点,这加起来啊一共就是——”
“咚——”
一声清脆响动,店主话音未落,几块白花花的银子立即被那位公子眼皮也不抬地丢在地板上,并在店主的脚下,骨碌骨碌滚了好几个弯。
店主好歹是精贵生意人,哪里受过这等闲气,当即额上青筋浮现,一把揪住男人的衣领就要破口大骂:“嘿!我说你眼睛长天上了是吧!你当是在打发要饭的,爷告诉你——”店主正要一拳给过去,另一旁的伙计吓得话都抖不利索了,急忙将他一把拉住小声地说:“哎呀,算了!算了!您不认得他么?他可是堂堂首相齐季林的三公子!你要得罪了他,咱们这店还要不要开了!”如此这般,又急忙点头哈腰向男人赔着笑。
男人依旧眼皮也不抬,只是游魂似地向店外走去。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很大,像瓢泼似地,歪歪斜斜打在街道的青石地面上,溅起一朵朵大水花。
男人仿佛不知道天上这雨有多大,就这样茫无目的地,淋着雨,脚步一步空似一步地在空旷的大街一直走,一直走。
他的头发,脸上,身上,袍子……全是淌满了雨水,水珠子从他的头顶额头、再逐一划着他的俊眉、嘴唇、鼻梁一点一点往下滴。
终于,走至一个地方,隔着一道厚厚的雨帘望过去,正有两个小孩于在对面的屋檐下嬉闹玩耍——那是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小男孩骑着竹马在屋檐下绕来绕去,小女孩穿着粉红色的绣花小襦裙,正坐在地上抽抽噎噎哭泣不止。
——那不是他和明珠吗?
男人一怔,猛地向对面屋檐跑过去。
他跑得太匆忙,太急切,噼噼啪啪踩在囤积的雨水里,也不顾自己这个模样多狼狈、多落拓,急忙地蹲下身,满是怜惜心疼地将小女孩轻轻搂在怀里:“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明珠,为夫在这里,没有人会欺负你了。”然后,便转过身,目光冷冷训斥旁边那个骑着竹马的小男孩:“三郎,她是明珠,是你将来的妻子,你不能这么欺负她,知道吗?”说着,又把那小女孩紧紧搂在怀里,一边温柔劝哄:“好了,乖,别哭了,别哭了。我在这里,三郎以后再也不会欺负你了,再也不会了……”
那小男孩惊恐地瞪大着眼,像看鬼似地,转过身,猛地掉头就跑。
小女孩吓得“哇”地一声,放声大哭。“娘!娘!这里有个怪叔叔!这里有个怪叔叔!”说着,又是哇地一阵,大哭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街坊里面的妇人闻得孩子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