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终于下了起来,先是黄豆大的几颗,然后,瞬间如瓢泼似往齐瑜头上一盆一盆地浇。风吹雨打中,齐瑜的袍子淌满了雨水,一滴一滴的水珠顺着他的睫毛不停地往下掉,往下掉,打湿了他手中的骨灰匣子。
“相公,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她哭着,喊着,血都快涌出了喉咙。可是齐瑜听不见,完完全全听不见。他傻了,真正的傻了。
几个行人为了避雨匆匆自他的身侧跑过,齐瑜手中的骨灰盒就那么被人撞翻了一地。明珠又看见,瓢泼大雨中,当那些骨灰乱七八糟撒落在雨水囤积的青石地面,齐瑜立即狼狼狈狈地蹲跪着身子,手和嘴角不停颤抖着,一边焦急地去捧那些骨灰残骸,一边轻声地唤:“明珠,别怕,为夫在这儿,你别怕——”
明珠哭得气得快哽住了,隔着楼外一层又一层水波般的雨帘子,她的眼泪和雨水交织成一片。风不停吹着她的裙摆腰带,她的眼泪快把自己淹没了一样。她把身后那个紧紧握着她手的男人掐着,朱红的蔻丹几乎要掐穿那个男人手心以及手背——相公,明珠看着雨帘中那抹修长落魄的影子,看着看着,连胸口都快要碎裂了——相公,她又闭着眼呐呐低说:现在,我该怎么办?怎么告诉我没死,告诉你就站在他身后安然无恙……相公,你看我一眼,回头看我一眼……
一炷甜梦香快要燃尽了,罩在炉罩里的香灰碎屑漂浮于四周。明珠像往常一样,挽起袖子,正要拿起搭在屏风上的长棉巾替他擦身上的水渍渍,忽然,就在快要转身的当头,她把眼睛眨了一眨,停着步,原地不动。
——是她的错觉吗?
浮着茉莉花瓣的浴桶水波里,刚还一脸心智全无的齐瑜就在她不经意一瞥间蹙起了眉头,羽睫低垂,唇线轻抿,目光复杂地像在沉思什么。
不要怪她起疑,傻怔了的齐瑜虽说从外貌上看不出是个傻子迹象,因为,一个人的气质风度不是说傻就能降低或者改变。齐瑜的眉毛五官中正而儒雅,就是别人常说的“玉质金相”,虽然他傻了,但那深刻的眉眼,渗透到肌肤骨骼的修养,想让人把他联想成为一个低能儿都难。只不过,令明珠疑惑的是,就在齐瑜微微沉思的那一刻,明珠觉得他眸中流露的眼神是清明睿智。
“相公,我、我是谁?——”明珠试探性地掰起脸,让他认真地看着他。
“明珠。”齐瑜想也不想回答。
明珠大喜,差点就要跳了起来,可是,还是不放心,又指着屏风边上立着的一盆白玉海棠,忙问:“那个呢?相公你看那个又是什么?”
“明珠eads;劫天记。”齐瑜面无表情,还是想也不想回答。
明珠的心一下凉了半截,她忽然有些焦急,背着手在隔间里踱来踱去,最后,她似是有些不甘,又一把捞起了养在水晶缸里的一尾徐鱼:“这个呢?”她依旧问。
“明珠。”齐瑜的声音依旧醇厚清冽。
这一下,明珠的眉毛彻底皱起来:“明珠,明珠,你就只会说明珠!”她生气地把那条徐鱼“啪”地一声甩向浴桶,水花轻溅,仍旧神志不清的齐瑜一脸不解看着她。明珠掩住袖子,“噗”地一声她又笑了:“什么都是我,什么都叫‘明珠’。花是我,鱼也是我,相公啊相公,是不是我改明儿拿只乌龟来你也说是我呢!”
晚膳过后,明珠忽然被西苑的玉姑叫去说老太太有话要问。
玉姑来时,明珠正一勺一勺地给齐瑜夹菜喂饭。齐瑜很安静,除了有时忽然间情绪发作、只要看谁要对明珠不敬,他就会冲上前想也不想扼住人的喉咙不放。玉姑看见三少奶奶对三少爷不离不弃、相濡以沫的样子,不知为什么,这个向来老道圆滑的妈妈居然心有动容。齐老太太向来不喜明珠,可是她却觉得这个少奶奶却是挺好的。这也是为什么就算少爷呆症之后,还是会独独与她亲近的缘故吧?
玉姑向明珠禀明了来意,并传了老太太的话,也不说老太太究竟叫她去是问什么,只道:“三少奶奶,您好自为之吧,无论老太太对您说什么,您千万不要和她顶嘴。——总之,妈妈我只能提醒您这些了,三少奶奶,您快去吧。”
玉姑的言辞表情非常复杂,看明珠的眼神居然透着同情与内疚。明珠倒也没多想,放下碗勺,笑着说了声“谢谢玉妈妈的提醒,我懂得的,不管怎么说,她老人家总是我的长辈不是?”玉姑向她福福身子,两个人便一路各怀心事朝西苑的方向去了。
天色渐渐转阴,看来又有一场大雨骤然降至。明珠一走出去,帘子放了下来。熏香袅袅中,那碗蛤蜊汤还摆在桌上,安静无人的厢阁内,刚还一脸呆症的齐瑜忽然像变了个人。
“明珠。”
齐瑜声音喃喃叫了一声,刹时,他又突然从椅上站了起来,眼眸飘忽看了会窗外,然后,不疾不徐地从袖中掏出一张没有花色的白色绢布,伸手取了搁在果盘里一把小刀,面无表情地,戳破了右手中指,任由鲜血如梅花般一滴一滴地染向那张雪白的绢布……
“跪下——!”
而这边,明珠一到齐老太太的屋里,齐老太太手捻着佛珠,立即目光严厉地看着她,声音冷冷厉呵一声。
明珠一下怔了,未及下跪,这时,她的婆婆乔氏好巧不巧也在旁边,她微微掣动面颊,也是目光复杂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