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起了法国梧桐的落叶,天空阴沉沉的象要下雪,不过下午三四点的样子,马路 上已没什么行人了。
法租界一条偏僻的马路边上家古玩店只开了半扇门,里面没开灯,隐隐绰绰地可以看见多宝格上各种瓶瓶罐罐以及挂在墙上的各类前人画轴书卷。
忽然半掩的店门猛地叫风吹得向内荡开,墙上挂的画轴也在寒风中猛烈舞动起来,吓得本来躲在一边打瞌睡的小伙计连忙去按墙上的画卷,却叫老板骂:“小赤佬,笨煞侬,还去勿去把门关特!”
小伙计哦了声,转身要向门口跑去,又叫了起来:“老板,有客人。”
老板从角落里走出来,眯了眼对着站在门口的男人看,这男人穿着深灰色呢子长大衣,脸上架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倒是斯斯文文的样子,连忙走过来:“先生,侬勿要看小店门面小,可都是好东西,进来看看,进来看看。”又叫,“阿六头,你戆忒了,开灯啊。”
男人冲掌柜的点了点头:“谢谢。”说着笔直走到对着门的那面墙上挂的一幅画前,那是幅简笔仕女图。
小伙计正好摸到了电灯开关,啪地一下拉开,室内顿时光明起来,男人不由自主地眯了眯双眼,再张开眼时,仕女图已鲜活起来,衣带临风,螓首微侧,一点樱唇依旧鲜红。男人双眼盯在画像上,眨也不眨。
老板是老江湖,一眼看出这男人对这幅画有兴趣,笑嘻嘻地讲:“先生好眼光呀,这幅画老多辰光了,是老早个殷朝皇宫里流出来的,上头讲不定是个娘娘呢。”
男人缓缓开口:“倒是绍兴御府的装裱,可没有落款,没有钤印,线条转折略见呆板,即便宫廷画师,也不是什么名家,马马虎虎罢。”
哦呦,碰到懂行的了。老板脸上反而笑开了花:“先生侬灵格。侬看小店小本经营,真是吴道子,唐伯虎也到不了小店啊。我看你诚心要,侬讲个价,合适就卖拨先生了,就当交个朋友,先生侬看好伐?”
男人看了眼老板:“五十块。”
听到这个价钱,老板掏出盒骆驼烟递了过去:“先生吃根烟?”
男人推开老板的手:“谢谢。我不抽烟。”
老板泰然自若地收回手又笑问:“请问先生贵姓?”
男人微微欠身:“免贵,鄙人石野村。”
老板笑这着比了个手势:“石先生,侬看侬派头介大,眼光介好,是不是再加一点点?”
石野村又看了眼美人图,画上佳人仿佛会随时转过脸来嫣然一笑。“老板说个价钱。”
“哦哟,先生,侬爽气。既然侬介大方,个么我也老老实实开个价钿。侬看这个价钿合适伐。”老板竖起一根手指。
石野村眉头动了动,他今天路过这家店是偶然,可偏叫他看见了这幅画,倒象很久以前就看见过,不由自主地走了进来。对于一幅没有年代、不知作者的画来说一百大洋实在是贵了,石野村还是点了头:“可以,请卷起来。”
老板是看这个石野村眼睛离不开那副画,这才故意把价钱往高里喊,准备好让石先生还点价的,不想石先生倒是爽气,连忙笑:“先生,不瞒侬讲这画实际上是两幅一对,有句闲话讲在前头,还有幅画下头有道裂痕,所以我呒没挂出来。不过裱得看大不出,侬看要看看伐。”
石野村觉得画中人那双明眸含笑看着自己,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老板连忙讲:“石先生侬坐着下来等一等,我去拿。”又叫阿六头泡茶。
阿六头哦了声,转过面孔来问石野村:“先生,侬吃红茶还是绿茶?”石野村客客气气地说:“谢谢。不麻烦了。”
阿六头笑嘻嘻地哦了声:“先生还要不要看看其他的。侬看,格只花瓶是元青花,据说几百年了。”
石野村撇了眼阿六头拿过来双耳花瓶,笑说:“假的。”阿六头到底还算老实人,叫石野村说破,一张面孔红得像块红布嘿嘿地讪笑。
老板正拿了画出来,听见阿六头犯戆,连忙过来将阿六头往边上一推,自己把手上画卷一展:“先生侬看。”
画轴上还是简笔仕女,这回是个侧面,虽说还是没画出五官来,可意态宛然和刚才那张明显画的是一个人。石野村的眼睛盯在画中人身上,再也转不开:“多少钱?”
老板看石野村这样,将画轴卷起,往一边的桌上一搁,笑嘻嘻地说:“先生,侬看,这两幅画买回去挂了书房里廂一左一右多少有腔调,所以这个价钿么也要上去点,侬行家,总归晓得一对的要比一只值钞票。”
石野村客客气气地道:“老板,你看我也是诚心,一百五十,我这就带走。”
老板听见这个数字,心上已经乐开了花。这两幅仕女图,老实说画工真是一般,别说名家了,普通的画师的线条也比他流畅,可装裱却好,正宗的绍兴御府,老板一咬牙二十块大洋收了来。挂在墙上也有一两年,虽然也有人问过,可一看没个落款,全打了退堂鼓,呒么想到今朝来了个斯文人,一开口就是一百五,净赚一百三十,这笔生意做成,一年开销都有了。老板喜笑颜开:“先生,这个价钱老实讲我也赚不了多少,但是侬介爽气,我也是拎得清的,就当交个朋友,卖给你。”
石野村从大衣内插袋中摸出银行支票来,写下数目,又在随身的记事本扯了张纸写上地址,推到老板面前:“请老板亲自送到这个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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