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石南几乎要大步冲上去一把抓住那个悠游的身影,可他不敢,他怕自己一冲出去,那个人影就像兔子一样溜掉。赵石南忽然从心底升起一种怯意,他不明白,朝思暮想了五年的人,就在眼前,怎么反倒怯怯的了。
他跟了杜衡两条街,看着杜衡在咖啡馆静静的喝了一杯咖啡,又到小店里买了一支鹅毛笔。他还看到她坐在布鲁塞尔广场的椅子上晒着太阳,很悠闲很惬意,好像一只慵懒的猫。
杜衡依然是从前的模样,娇俏玲珑,可又好像变了不少,更加稳重,更加成熟。她喝咖啡的样子很优雅,完全不输于上海滩的名门淑媛,她也更聪明,买鹅毛笔的时候,虽然语言不通,但她会写在纸板上价格和店主砍价。而她坐在长椅上的随意,似乎已看尽风霜,洗却尘埃。
赵石南站在广场旁一座哥特式建筑的柱子后面,看着杜衡有些恍惚,脑子里忍不住冲击着一些画面,杜衡穿着旧式短袄襦裙的青涩,杜衡求神拜佛的苦楚,杜衡灯枯油尽的憔悴——
后面杜衡被鞭笞苦苦哀号,小产到满床的鲜血,在医院的生死一线,被扔在北平大院的凄惶——这些他不敢想,这么多年他每次想到后面的场景,心就像被锋利的刀划过一般,刀刀见血。赵凌泉说的没错,自己是个畜生,连畜生都不如。他心心念念的是杜衡,可也是他,亲手把杜衡推进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如今,那个小女人似从往昔中恢复了元气,淡然宁静的坐在那里,自己是否还有脸走过去,问人家一句:“你好吗?”赵石南心跳突着几乎出来,脚步却钉在地上动弹不得,他觉得自己没脸过去,杜衡的所有痛苦,所有悲哀,所有凄惶,都是自己的一双手推送,而离开他的日子,杜衡平静,安宁,飘逸——
赵石南的脸有些发烫,他反复的焦灼着他该怎么出现,他甚至期望此刻要是有个坏人出现就好了,他可以立即冲出去,毫无尴尬的出现在衡儿面前。但这样的场景还是没发生,他的心一横,算了,就这么出去吧。
杜衡却忽然从长椅上站起来,又走了几条街,然后在四处张望着寻找什么,赵石南没有想到杜衡会突然转身,周围没有什么明显躲藏的地方,只有一架路灯,赵石南往路灯后隐了一下,不知道细细的路灯杆能否掩藏住自己。
但是杜衡好像并没有看到他,四处望了望,进了一个不算小的商场里面,赵石南赶忙跟了进去,进去后傻了眼,那商场外面看着不大,里面的人却不少,是卖衣服的,很多洋人来来回回的选着,而杜衡早不知去了哪里。赵石南茫然的走了进去,看着四周人群如织,一下子又慌了。
杜衡藏在门后的货架旁,看赵石南走进去后,转身出了商场,从旁边的巷子穿的不见了踪影。
赵石南心里是深深的懊悔,从来没有过的不甘泛起,这不是他的风格,他不应该这么怂,就在指尖,仍然让她溜走。赵石南马上又赶回酒店,四处打听找到了那个帮杜衡安顿旅馆的同侪,问到了杜衡的地址,赶了过去。那个旅馆是个法国人开的,并不懂中文,和赵石南指手画脚来回比划了半天,最后还是找了个翻译过来,才知道杜衡已经在赵石南来的前一个小时,退房走了,至于去了哪里,无人知晓。应该就在布鲁塞尔的某个旅馆里,但是这里是布鲁塞尔,不是扬州城,赵石南没有办法一家一家的去搜。
赵石南回到下榻的酒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进亦难,退不舍,早知道就不该情怯意乱,直接冲上去抓住她,也比现在落得后悔强。
豺羽回来,向他禀告着万国博览会展示的一些问题,赵石南也全没进脑子,嗯哼随口应着。豺羽看说的无益,小心的问着赵石南:“少爷,见到少奶奶了吗?”
这下赵石南回了神,摇了摇头,又点点头:“算见到了吧。”
算见到了是个什么意思?豺羽不敢造次,谨慎的问着:“那需不需要在下给少爷和少奶奶安排个去处?咱们的展会还有几个月呢,若是少爷和少奶奶重逢,酒店终归不甚便利。”豺羽想的很周到,酒店是按照参会的人员进行的安排,人员众多,房间紧凑,赵石南这里是个套间,赵石南住里间,豺羽等几个随从还要在外间安歇。若是杜衡来了,是不太方便。不如找人帮忙在外面租所住处,便于生活。
赵石南不禁摇头苦笑,那是他梦寐以求的日子,可她,怎肯给他机会?豺羽也是个识得眉眼高低的,看赵石南这个情形,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劝解着:“其实若是能远远看着,解了念想也好。少奶奶是文化人,识文断字,有自己的主意,也勉强不得。”
豺羽短短的几句话,却字字敲进了赵石南的心里。连一个下人都能看明白,杜衡和他,之间的鸿沟已经不是轻易可逾越的了。
豺羽看赵石南回过了些神,转着话题说道:“少爷,您明天得空还是去展馆看看吧,咱中国区就那么一点点,位置也不好,丝绸想摆都摆不开,还怎么展?”
赵石南这回听了进去,应了一声挥手让豺羽出去。
第二天一早,赵石南带着豺羽进了万国博览会的展馆。彼时的欧洲,刚从经济危机中复苏,又面临着德国纳粹的虎视眈眈,这届博览会少了之前的绚丽多彩,展馆的设计和布局都有些沉闷低调。而弱国无外交,中国的展区,整体局促了些。
赵石南看了看展区,心里有了主